龙族2·悼亡者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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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危险血统(2)

  3.Girl’sSecret

  东西伯利亚,茂盛的红松林沿着山坡向远方蜿蜒,毗邻它的水面浩瀚的像海洋,那是贝加尔湖。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古代中国人称它为‘北海’,而蒙古人称它为‘达丅赖诺尔’,意思是‘海一样的湖’。

  夜静得只剩下帐篷外的风声和松木枝桠在火堆里爆裂的微声,这些帐篷被十几辆破旧的‘吉尔’卡车围在中间。这事很老旧的车型,苏联时代的军车,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去找配件了,想驾驶这车,首先得是个熟练的修车工。

  这是个吉普赛人的临时营地,俄语称他们为茨冈人,他们游动在偏远的市镇间,居无定所,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人口普查什么的,把自己隔离在“定居的人类”之外。他们中有来自罗马尼亚的手工铜匠,有手艺不错的修车工,更有名一些的是杂耍班子和擅长跳舞的女孩,占卜也是混饭吃的主打手艺之一。

  “据说世界上至今还有几百万茨冈人。”苏茜躺在行军床上敲打着笔记本,“没有地方愿意收留他们?还是他们就拒绝安顿下来?”

  “就像楚子航啦。”诺诺趴在自己的行军床上整理着资料纸片儿,做记录,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像他?”苏茜一愣,摘下黑色的胶框眼镜。

  “据说世界上至今还有个叫楚子航的帅哥光棍。”诺诺嚼着薯片,“你说到底是没有女生爱他?还是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苏茜想也不想抓起枕头向着诺诺扔了过去,诺诺看也不看凌空抓住,垫在自己的枕头下,“我就喜欢垫的高点,谢谢。”

  “我倒是觉得茨冈人确实像我们啦。”苏茜说,“你记得大叔说么‘独自一人的茨冈人什么都不是,只有在一群茨冈人里,茨冈人才是茨冈人。”如果我们不聚集到一起,我们会了解自己的血统么?那样我们就不是什么龙族,只是在人群里觉得自己很奇怪,和别人格格不入。

  “大小姐别多愁善感啦,说正事儿,论文题目叫《茨冈人社会初步研究》好?还是《茨冈人社会结构分析》?”诺诺停下笔。

  “初步研究吧,跟着跑了大半个月了,可要说了解他们能分析他们还真差的远。”苏茜伸了个懒腰,“说起来真没料到他们那么能跑,十天里已经歉意了两千公里了,早知道我就不选这个题目了,宁愿去非洲考察猎头族,他们虽然喜欢躲在树林里猎人头,但至少不会这么累!”

  “茨冈人就是吉普赛人啊,不迁徙的吉普赛人就不是吉普赛人了。”诺诺抛着手机玩,目光随着它上上下下,“那帮教授早就知道这些茨冈人一定经过贝加尔湖附近,才把研究他们作为课题提出来的,距离这里八百公里的地方,就是通古斯大爆炸的爆炸中心,一百多年以来,无论是秘党还是学院,从来没有放弃对这个区域进行监控。能释放‘言灵?莱茵’的人,强大到能和龙王相比的个体,学院却没有他的资料,这让学院怎么甘心?”

  “嗯,你怎么老玩手机?你玩了一晚上了。”

  “搜索到了手机信号,正在想要不要给路明非发条生日短信。”

  “今天已经快结束咯,我还以为你忘记今天是路明非生日了。”

  “不会忘记,学院每个人过生日,诺玛都会在日常任务中做提示。你难道没做日常?”

  “我给路明非的生日短信应该已经发过去了,我设置了短信信箱,它今天会自动发送一条短信给路明非。怎么说也是曾经给过我一枪的人,卡塞尔学员唯一的‘S’级,他今天收到的生日短信不会少吧?不过……”苏茜顿了顿,眯起眼睛,露出意思捉弄般的笑,“他最期待你发的那条吧?”

  “我知道,可是我有点犹豫。”诺诺懒懒地说。

  “你不会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我看起来那么傻么?”诺诺比了个鬼脸,“我从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了啊!”

  “幼儿园?”

  “我可是御姐中的御姐,曾经站在幼儿园大班的讲台上,指着台下所有小男生宣布说,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我的男朋友,都得听我的,不听话的就要驱逐出队伍!”诺诺从行军床上坐起来,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齿,耳边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

  “你犹豫是因为恺撒?”

  “恺撒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表现得好像一只永远横着走的螃蟹,但他心里很敏感,我能感觉到路明非喜欢我,他一定也能感觉到。”诺诺耸耸肩,“他不在乎路明非,因为他觉得路明非没法跟他相比,如果喜欢我的是楚子航……”诺诺眯起眼睛,弯月似的。“恺撒才会打起精神来对付吧?”

  “楚子航不会喜欢你,他谁都不喜欢。”苏茜合上笔记本。

  诺诺把叠在一起的两个枕头抽了一个给苏茜递过去,苏茜接过,随口说了句谢谢。

  “啊呀,只是谢谢这样么?”诺诺眯起眼睛。

  “不谢谢你还要付钱啊?本来就是我的枕头嘛。”苏茜不解。

  “我是提供枕头给大姐头你,这样你在怒吼说,‘凭你这小娘皮也想勾引我家的楚子航’的时候,有个东西可以用来打我。”诺诺吐吐舌头。

  “哦,”苏茜淡定地点点头,“枕头哪够,你没看我合上笔记本么?这东西才够杀伤力啊!”

  她猛地跳起来,抱着笔记本跳到诺诺的行军床上……猛挠诺诺的腰。

  “救命救命,大爷饶命下次不敢了,要推倒只管推倒,只是不许挠痒痒。”诺诺左躲右闪。

  两个女孩咯咯地笑着,一边笑一边打滚,行军床摇荡起来,咯咯作响。(我有点忍不住了……鼻血——)

  “你准备跟恺撒结婚么?”两个人闹够了,并排躺在一张床上,苏茜问。

  “没想过,”诺诺说,“目前还只是男朋友而已,不是未婚夫什么的。”

  “还不确定?恺撒可是在任何时候都摆出明确的姿态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想要追求我的女生都闪开’什么的。”

  “我只是没想好为什么要跟一个人结婚而已,不是对恺撒有什么不满意。”诺诺想了想,“如果楚子航送你戒指,你会嫁给他么?然后天天做早餐给他吃,早上起来他看报纸你煎鸡蛋?”

  “不可能!”苏茜一脸严肃,“他不吃煎鸡蛋,他只吃水煮的!”

  “说认真的,你不觉得结婚这件事超扯的么?”诺诺说,“你喜欢楚子航,是因为楚子航是个适合在一起的好男人么?还是因为他很神秘,超有范儿,永远都沉默,把一切事情都藏在心里,就算使足劲儿要表达一下对女生的关心也不过伸手和你握一下?”

  苏茜一愣,“后者多些吧,至少……我看不出他适合和什么人始终在一起。”

  “那就是说,你喜欢他,更多是因为他像本你读不懂的书,你对他充满好奇心,对不对?”

  苏茜想了很久,点了点头,“是吧。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又很想知道,这事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所以说结婚是件超扯的事情啊,你最初跟什么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因为你被他吸引,喜欢他,对他有好奇心,想要了解他。可是结婚就是另一回事了啊,是要发誓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陪着你,你最需要人的时候谁也找不到可是能找到他,做噩梦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你想也不想喊出的就是他的名字。”诺诺望着帐篷顶,“你不觉得‘喜欢什么人’,和‘跟谁在一起’,根本就是两回事么?”

  “你心思真多,”苏茜想了想,“可是你不喜欢谁,怎么跟他一辈子在一起?”

  “嗯,你觉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把对方当作一本书来读?”

  “你又有什么新的理论了?”

  “你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常常都是你最不了解他的时候,比如说楚子航。他一直都是那张面瘫似的脸,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难过,他就像一本封套都没有对你打开的书,但是你还是想看他,迫切想打开他那本书读一读里面到底写着什么。但是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读到了他那本书,那本书非常好看,看得你废寝忘食恨不得上厕所都带着……”诺诺抱着枕头看苏茜,“可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你读完了那本书,每一行每个字都记住了,你还会想翻来覆去地读么?或者,你就会把它收回到封套里放到书架上去?放到书架上的书,其实很少再被翻开了。”

  “不知道,还没开始读,谁知道读完了会是什么样?”苏茜有点出神,“也可能,两个人最后在一起就是习惯咯。习惯到做噩梦害怕了都会叫他的名字……你又没有跟恺撒说过你这套‘读书理论’?”

  “没有,今天说的都是Girl’sSecret,要保密!”诺诺笑.

  “怕他读完你这本书?”苏茜也笑。

  “恺撒读不完我这本书的啦。”诺诺眯起眼,“因为我这本书的有几页……是粘起来的,翻不开。”

  “总不能一直不给他看吧?”

  “等到我会在做噩梦的时候自然而然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再给他看咯。”诺诺轻声说。

  风吹松树的声音里忽然传来轻快的鼓点,像是什么小型的室内乐队在不远处表演,风向变了,带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沙锤的“嚓嚓”声、铃鼓的“砰砰”声,还有漫漫的呼唱。

  “肯定是那些茨冈人又点篝火!”诺诺翻了起来,“看看去!”

  “你选茨冈人研究这个题目就是喜欢跟他们一起疯来疯去吧?我送你一身吉普赛裙子,你跟他们一起去跑江湖好咯。”苏茜笑,“反正你也像个小巫婆。”

  “我们还有剩下的两瓶酒!带着和他们一起喝,这样就可以吃他们的烤肉了。”诺诺在背包里翻出两瓶红牌伏特加来,一手攥着一瓶,神采飞扬。

  “你不是还得给路明非发短信么?”

  “再说啦再说啦,那个笨蛋的话,给他发生日短信会被误解的吧?”诺诺比了个鬼脸,“不发他又不会死。”

  “嗯,他收不到短信是不会死,不过看来晚上不找点什么东西玩你就憋死了。”苏茜说。

  “你的短信内容是什么?”诺诺忽然问。

  “‘生日快乐’四个字咯,怎么了?”

  “我前几天闲着无聊,就用笔记本录了一首生日歌……”诺诺吐吐舌头,

  “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

  “难怪你犹豫要不要发,这种毫无疑问会被误解的吧?”苏茜捂脸。

  “真的只是闲得无聊录着好玩……”

  4.7月17日的结束

  夜幕下的红松林是墨绿色的,沿着山势起伏,没有到过贝加尔湖畔的人没法想象红松林的美,它是一片海洋,春天是嫩绿色的,夏天是深绿色的,秋来的时候它自近而远从绿色变成金黄色变成褐色,阳光照在枝条上柔软如少女的手指.想像少女手指组成的海洋,在风中挥舞,总是让人沉默,觉得自己的渺小。

  贝加尔湖的湖面静谧,成群的太平鸟被惊动了,从湖岸上飞起,横空而过。

  负责领路的大叔在营火边放下一瓶伏特加,抱起一张吉他,以肥短的手指弹出华美的和弦,这是茨冈人舞会的开始。对于茨冈人而言,舞会不必有什么理由,营火、酒、吉他和会跳舞的女孩就是全部的条件,既然晚上安静漫长无事可做,那么为什么不跳舞?铃鼓响了起来,穿着白色舞裙的少女踏着舞步从帐篷里出来,赢来满满的喝彩,随着铃鼓强有力的节奏,女孩旋转,胸口的长流苏和褶皱的长裙飞扬,像是一朵转动着盛开的花。纤细凝练的小臂上流动着金子样的光彩,手腕翻转间曼妙的让人想起敦煌壁画,鞋跟每一次踏地则有力得好像一头准备冲向斗牛士的西班牙斗牛。

  弗拉明戈舞,既是西班牙人的舞蹈,也是吉普赛人的舞蹈。

  吉普赛人说弗拉明戈舞就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

  西班牙人说你跳起这种舞蹈就像把世界踩在脚下。

  在响板声里,一切都是可能的。

  舞娘深红色的长发里,簪着一朵碗一般大的白花,盛开到极致的白花,好像随时都会从那头流水样的头发上凋谢飘荡。

  诺诺。

  “你还真的会跳弗拉明戈舞啊!”苏茜围着她蹦跳,所有人都站起来跳舞了,大叔高举着吉他和酒瓶。

  “学过一年半!”诺诺的脸因为兴奋和舞蹈而泛着(图片看不清)红,也有些是酒精的作用,因为有些怯场,出来前他偷偷喝了一杯。

  “干杯!茜!”大叔把酒瓶递给苏茜。

  以前也不是没有跟着茨冈人车队的专家,试图研究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没有一个有这两个女孩有意思。尤其是诺诺,她好像生来就该是个茨冈人,任何时候音乐声响她都会开心地提着裙子跳过火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居然还会跳弗拉明戈,大叔激动起来,后悔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苏茜和大叔一人一口地就着瓶子喝酒去了,诺诺不再跳舞了,悄悄地退到了人群外。几个年轻的茨冈男孩想要邀请她跳舞,诺诺摆摆手拒绝了。她跳得有些接不上气了来了,学这种舞蹈的时候都是在铺着木地板的练功房里,可从来没有穿着高跟鞋在沙石地面上起舞。于是茨冈男孩们转而去邀请其他人了,没什么必要非缠着漂亮的舞娘,这样的舞会在茨冈人的营地里常常有,明天还可以邀请。诺诺活动着手腕走到湖边,眺望着寂静的湖面,湖水和天空一样都是深邃的蓝色,远处则是看不透的黑。她迎着湖上出来的风深呼吸几口,想把胸口里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

  这两天她的状态其实不太好,这样跳一会舞就有点头晕。她没有跟苏茜说,否则苏茜一定会逼着她量血压测体温,苏茜就是这么一个大姐头一样的人,习惯于照顾每个人。诺诺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只是有点疲倦,神经衰弱什么的,晚上睡得不好,容易做梦。三峡水下那次昏迷之后她常常做梦,医生说是因为在水下时间太长,大脑缺血导致的小小后遗症,慢慢地就会痊愈。

  诺诺并不怕做梦,她以前也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但如果一个人总做同一个梦就会很不好,那个梦没有任何情节,只有一片……深邃的蓝色。

  你也许曾经梦见被怪物或者鬼魂追赶着奔跑在无穷无尽的回廊里,每一次都回到同样的地方,你用尽了全部力气,但是你没法甩掉后面的东西哪怕一步,似乎这狂奔会持续到永远,你也可能做过特别特别真实的梦,梦里你的思维很清晰,每个细节历历在目,只有一些小小不同,譬如说,你自己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梦里,或者你做过一层层嵌套的噩梦,每一次你试图在梦里唤醒自己,醒来大口喘息着,以为拜托了噩梦的纠缠,但是结果是发觉自己仍在梦里。

  这都是糟糕的梦,但还比不上没有任何情节的梦。梦里只是一片近乎黑的蓝色,似乎身处几百米的深海,水在流动,波纹投射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试图接近她或者伤害她,(鹤之手打)只是时间无限长,死寂,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偶尔地她才能听见声音,那些声音隔得很远很远,人都在晃动,就像你在水下仰头望向天空,听人说话。她努力,想向着那些人游去,但是动不了,她静静地漂浮着,那些人影隔着几百米的水俯身向她呼喊,面容哀戚……就像是,静卧在棺材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亲友和自己道别。

  用脚趾头想都会明白这跟那次水下的意外有关,不过诺诺觉得那次意外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她在受伤之后迅速地失去了意识,睁眼就看到恺撒的脸,也不畏惧潜水,能吃能睡,只是总做梦。她喜欢晚上和这些茨冈人跳舞是因为这样累了也许就能睡得好一点,至少让她做个在跳舞的梦也不错。

  渐渐地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使劲想要醒过来,但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沉睡似的,没有一丝丝力量剩下,身体像是一个封住意识的壳子,外面还加了锁链。人影们呼喊之后离去了,再没有其他声音,只有重重叠叠的水声。不断地回荡,回荡,回荡。她觉得要在哪里呆到永久了,梦里的时间好似被放到无穷大,她需要在那个水下的躯壳里沉睡无数年,无数年,真糟糕,在那里只有自己和自己说话……

  她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令人烦恼的东西从脑袋里暂时甩出去,跳舞的时候就开开心心地跳舞,想要那么多也没用不是,反正医生说了会慢慢好的。

  她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耳边是贝加尔湖重重叠叠的水声……忽然她恶寒般打了个哆嗦,该死,周围没有尽头的蓝黑色,永无止境的水声,像极了那个梦。唯一的不同只有背后那堆营火和围绕营火跳舞的茨冈人,光温暖地照了过来,她头皮发麻,心里浮起一种叫“恐惧”的东西,此时此刻她是站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她必须向着营火跑去,否则就会被梦吞掉。

  她踩着高跟鞋狂奔,营火距离湖边并不远,只有几十米,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好像那营火随时都会熄灭似的。

  苏茜一把接住诺诺的手,看着她苍白满是汗的脸,有些吃惊:“你没事儿吧?你脸色不对。”

  诺诺用了点力气捏住苏茜的手,苏茜的手是温暖的,显得异常真是,营火就在她身边并没有熄灭,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没事……有点头晕。”她呆呆地看着营火。

  大叔添了柴,泼上几升柴油,想把篝火烧得更旺一些,柴油泼上去的瞬间,火焰蹿高,所有人欢呼起来,光芒仿佛白昼。

  诺诺感觉到大脑伸出痛的抽了一下。她想起来了……每一次梦里没有尽头的等待是怎么结束的,暗蓝色是被一双狰狞的利爪撕开的,仿佛天穹开裂,裂缝处露出一张巨大的脸,好像有整个天空那么大,那张脸几乎被光明吞没,光明来自他脸上那对把世界照成白昼的……黄金瞳!

  她认识那张脸……

  诺诺站在篝火边,仰头望着被火堆照红的夜空,人们载歌载舞流水般穿梭,歌声和铃鼓声欢快喧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有一则编辑好的彩信,只要按下发送键。跳舞之前,她想了又想,觉得其实没必要发这条短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想要取消这条短信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于是这条短信的发送界面就始终留在她的手机上,任何时候她都可以拿出手机,轻轻一点发出去。

  她还有半个小时来做决定,半个小时后2010年07月17日这一天就要结束。

  其实她特别讨厌犹豫,但是今天她犹豫了又犹豫,这该死的犹豫是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的对么?她完全没有理由喜欢路明非,她最多就是有点可怜那个家伙,在她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他是条真正的败狗,那种孤独无力地自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喘息的感觉似曾相识。

  但是为什么在那个糟糕的梦里,最后出现的是他的脸?扭曲而狰狞的……路明非的脸!

  “美联航UA836飞往芝加哥的航班准备起飞,舱门关闭,请诸位乘客关闭移动通讯设备。”甜美的女声回荡在机舱里。

  路明非摸出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深夜23:30,最后一班飞往美国的夜航班机,舷窗外雨流狂落,远看出去城市灯光疏廖。

  没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长时间摁了一下关机键,直到屏幕一片漆黑。

  楚子航把一套充气头枕、耳塞和眼罩递给他,“这条航线从北极圈上空过,10个小时,睡一觉就到芝加哥了。”

  路明非学楚子航把这整套东西装备上,眼前一片漆黑,飞机引擎巨大的风声也被隔开了,能感觉到的只是座椅传来的加速度和颤抖。

  美联航UA836冒雨斜插入空,掠过安睡的城市,它没有遗落任何乘客,只是遗落了一段来自东西伯利亚的电讯号。这段电讯号穿越莽莽荒原,找到了俄罗斯移动电话网最偏远的一个信号站,变成电子流游过整张通讯网后又变成无线电流飞离大气层,位于地面同步轨道的通讯卫星捕获了它,它是个接球传球的好手,把无线电报重新投向地面,中国移动的天线捕捉到了它,重新把它变成电讯号。

  但它离开新号站,预备前往的手机没有回应它的呼喊,睡着了。

  电讯号游荡在寂静的城市里,上空最后一班越洋航班掠过天空插入云层,这城市里有几百万都手机,但是它要找的那部不知道在哪里。

  “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让我们一起唱这首生日歌……”沙沙的雨声里,找不到家的电讯号以无人能听懂的方式唱着一首欢快的歌。

  2010年7月17日这一天结束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天和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路明非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