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返回首页暗示 > 第二章 精神病院里的副教授

第二章 精神病院里的副教授

  第一次听说叶秋薇这个名字,是2012年的夏天。

  当时,我在本地的一家法制杂志社供职,负责犯罪心理学的板块。7月初,领导把9月份的主课题给了我,题目是“谋杀犯罪预谋阶段的心理分析”。

  每个月的主课题,都需要提前一个月完成初稿,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在月底前拿出完整的文字报告。

  接下来,我用尽办法,总共面访了六名被判了监禁的犯人,还有一名即将被执行死刑的死囚。面对我,他们或是绝对沉默,或是长久痛哭忏悔,没人能冷静地接受采访。眼看半个月过去,事情却几乎毫无进展,我就难免有些焦虑起来。

  7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朋友约我出来聊聊。几杯啤酒闷下肚,我就开始倒苦水,说起杂志社的生存不易,养家糊口的艰难,还有那毫无进展的课题。

  朋友名叫吴涛,我习惯喊他老吴。我们是一个家属院里长大的孩子,后来,还一起读了四年的心理学本科。本科毕业后,我步入社会,他则读研、读博,一离开校园,就成了本地精神病院的一名副院长。

  听我说了一阵,老吴喝了口酒,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老张,关于你这个预谋心理的课题,有个人,说不定能帮到你。”说着,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你?”我当时误解了他手势中的深意,白了他一眼,哂笑道,“吴院长,你个研究儿童心理的博士,就别跟我装什么犯罪心理大师了。”

  “不是我。”老吴放下手,仰起脸,微微一笑,“是我们院里的一个病人。”

  “病人?”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这话有点意思,“什么病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叶秋薇。”

  “叶秋薇。”我低头看着杯中的酒,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是去年秋天入的院。”老吴舔了舔嘴唇,语气有些怪怪的,“当时,是十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押运过来的。接人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会是个虎背熊腰的凶恶大汉,谁知道车门一开,出来的却是个挺瘦弱的女人。”

  “有意思。”我赶紧催促道,“接着说。”

  “这个女人主动投案,自称在过去三年里杀了二十多个人。”老吴的语气逐渐沉重起来,“但根据警方提供的情况,那些人并不是她杀的。在她所说的死亡事件中,的确有一部分命案,但凶手都已经认罪伏法。余下的一部分,则根本就不是命案,而是自杀或者意外事故。”

  “非分离性的身份识别障碍?还是妄想型的精神分裂?”我凭经验随口猜了几句,接着便摇摇头,觉得老吴在蒙我,“不对啊,既然如此,为什么需要武装押运呢?”

  “因为她压根就没病!”老吴直勾勾地看着我,随后稍稍缓和了口气,说,“她入院后,我们对她进行了深入的生理与心理评估,没发现任何精神疾病的症状或是征兆。后来,我们又详细调查过她的成长经历和家庭背景,也没有发现足以致病的因素。”

  “很矛盾。”我问,“再后来呢?”

  “一开始,我们把她安排在三区。”老吴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之后不到一周,三区的一名护士就遭遇车祸身亡,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调任过去的护士,从病房楼楼顶跳了下去。后来我听说,两名护士都为难过叶秋薇。”老吴抿了口酒,接着说道,“一个月后,三区的两个病人在病房里自残而死。巧的是,他们分别是叶秋薇的左右邻居,而且从监控和医护人员的反映来看,两人之前都对叶秋薇有过挑衅行为。”

  “于是,你们就开始怀疑她了?”我也抿了一口酒。

  “联想起警方提供的情况,这样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老吴连续眨了几下眼,说,“我们再次对她进行了全面的心理评估,仍旧没能发现任何精神疾病或者心理障碍。但随后,与她相关的死亡事件又接连发生,最终,领导层一致决定,把她转移到了四区。”

  “四区。”我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因为跟老吴的交情,我对市精神病院还是有些了解的。院里一共四个病区,数字越大,代表里面居住或关押的病人越危险。

  “四区不大,一共只住着十几个病人,都是你不想再见第二面那种。”老吴的眉毛抖动了几下,“四区的管理比监狱还要严苛,病人们吃喝拉撒都在病房里,每周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户外活动时间,而且还要带着手链和脚链。半个月后,一个绰号‘恶鬼’的病人,在房间里生生地磕掉了自己十几颗牙,流血而死。据四区的两名医生说,两天前的户外活动时,‘恶鬼’和叶秋薇,有过两三分钟的简短交流。”

  “这种联系,是不是过于牵强了?”我摇摇头。

  “没有直接证据,确实牵强。”老吴叹了口气,“但你换个角度想想,这种牵强,或许正是叶秋薇无法被定罪的原因。你知道么?现在,全院的人都坚信,那二十多个人就是叶秋薇杀的。警方肯定比我们更清楚其中的是非曲折,至于为什么没给她定罪,除了缺乏直接证据,恐怕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这就不好妄论了。”

  看着老吴认真严肃的表情,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女人,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吴收起严肃的表情,微微一笑,“我现在跟你说再多也没用,你自己见她一面就知道了。”他往前凑了凑,用神秘的语气说,“监狱里的杀人犯,都只是普通货色。跟叶秋薇聊聊,你就会明白,她才是真正的高手。”

  “听你说得这么玄乎,我都有点怕了。”我笑道。

  “我就是听你说起课题上的困难,随口这么一提。”老吴拨弄着盘子里的菜品,“你自己考虑考虑,如果想见她,明天随时联系我,后天,我可就要到外地出差了。”

  当晚临睡前,我就给老吴打了电话,决定见见他口中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女人。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市精神病院,老吴已经为了安排好了面访。在前往四区的路上,他把一份资料递给我,上面记录了叶秋薇的一些基本情况。

  以下,是她的履历摘要:

  叶秋薇,女,出生于1978年5月14日,本地户口。

  1997年,考入本地某大学材料化学专业。

  2000年,提前一年取得化学学士学位,同年,取得应用心理学学士学位。

  2000年,考取本校材料化学研究生。

  2003年,硕士毕业,留校任教。

  2007年,取得材料化学博士学位。

  2007年,取得心理学硕士学位。

  2008年,因在大型科研项目中的突出贡献,被破格提升为化学副教授。她是校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

  “我的天哪。”看完这些,我不禁吐了吐舌头,“要是相亲遇见了这样的女人,我估计会自卑死的。诶,对了,她结婚了么?”

  “结过。”老吴叹了口气说,“丈夫名叫秦关,两人从高中到研究生,一直是同班同学。研究生一毕业,两人就结了婚。”

  “有孩子么?”我进一步问。

  “没有。”老吴摇摇头,“他丈夫后来出事了。”

  “啊?”我眉头一皱,向老吴投去疑问的目光。

  “化学实验出了事故,被炸成了植物人,在医院躺了两年多,后来还是死掉了。”老吴又是一声叹息,“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快到四区的时候,我有些紧张,问老吴说:“老吴,我是不是应该隐瞒采访者的身份?这样会不会更容易跟她接触?”

  “呵呵。”老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道,“最好别隐瞒,因为什么都瞒不住。”又叮嘱我说,“记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也别隐瞒。无论紧张、焦虑、怀疑还是愤怒,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坦诚一点,会获取她的好感,她喜欢正直诚实的人。还有,在谈话过程中,一旦觉得不舒服,你就要迅速起身,到门口按下呼叫铃,我们会去接应你的。”

  几分钟后,车子在病院东南角一处茂密的槐树林旁停下,林子深处,是一栋仓库或车间之类的单层建筑,建筑外体,裹着一层有些生锈的厚实铁皮,整座建筑,如同一座阴森的堡垒。

  在老吴和四名保安的陪同下,我如履薄冰地走进四区内部,踏入一条宽阔幽深的走廊。老吴打开灯,我看见走廊两侧,分列着十几个厚重的红漆铁门,每个门后都是静悄悄的,这种寂静,反倒进一步加剧了我的紧张。

  “隔音墙。”老吴拍拍我的肩膀,“高强混凝土,中间还夹了一层玻璃钢的声障,除非是炸弹爆炸,否则什么也传不出来。”

  “你们还真舍得花钱。”我看着森严的墙壁,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花钱没有舍不舍得,只有值与不值。”老吴笑道,“这里面关着的人虽然可怕,但都是我们院里的宝贝啊。”

  听了他的话,随行的四名保安也各自露出不同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