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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与叶秋薇的第二次会面

  跟老吴通完电话,我看着身边的老婆,居然又一次有了难以控制的冲动。事后,老婆搂着我,哭笑不得地说:“一新,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反常,不会是什么病吧?”

  我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解释。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叶秋薇对我所做的,恐怕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催眠。

  上午八点半,我带着最新四期的《普法月刊》来到精神病院,对接待处的护士报了自己的姓名。护士打了个电话,半分钟后,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来到我面前,伸出手说:“你就是张主编吧?你好你好!我叫汤杰超,是叶秋薇的主治医师。”

  “啊,你好!”我连忙跟他握了握手,充满敬意地上下打量,想看看能治叶秋薇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别这么看我。”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也就是个名义上的主治医师,说到心理,她来治我还差不多。”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

  “会面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双脚的脚尖悄悄挪向一侧,身体却仍旧对着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吧。对了——”他把一沓文件递到我面前,说,“吴院长临走前,让我把这些交给你。”

  “这是什么?”我一边接到手里,一边问道。

  “叶秋薇入院时,警方提供的一些资料。”他抬起右手,放到额头的位置,又迅速放下,说,“希望能对你的工作有所帮助。”

  我大致翻了翻,里面详细记录了二十多起、叶秋薇声称与自己有关的死亡事件。这份资料,是叶秋薇入院时,警方交给院方的,说明警方曾深入调查过叶秋薇的说法。我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如果警方真的只是把叶秋薇当做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又怎么会调查得如此深入呢?

  其中大有文章。

  当时,大厅里开着空调,可是想到这些,我却渗出了一身的汗。

  简短的寒暄后,汤杰超叫上保安,驱车带我前往四区。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话题自然集中在叶秋薇身上。我发现,只要一提到叶秋薇,汤杰超就会下意识地用右手触摸一次额头,与此同时,双肩也会不自觉地收缩一下,不到半秒,便又迅速展开。接近四区的时候,他又频繁地舔着嘴唇,右手长时间停放在后颈处。

  我突然想起来,喝酒那晚,老吴向我介绍叶秋薇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做过触摸后颈的行为。这种行为,是否有着某种深意呢?

  一连串的思索过后,我猛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对旁人细微的肢体动作,突然变得格外敏感了。

  站在叶秋薇的房门前,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前一天的紧张。汤杰超输完密码,验证了指纹,照例是对着房内问了一句:“叶老师,现在方便么?我们准备进去了。”

  门内,传出叶秋薇平静如水的声音:“请进。”

  我走进病房,把门轻轻关上。叶秋薇站在玻璃墙那边,用敏锐的目光扫了我一眼,指了指对话口的透明把手。我推开把手,拉了一张椅子,还未坐下,就听叶秋薇问:“感觉怎么样?”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反问道。

  “你的双眼,现在像是退了潮的海水。”她打量着我说,“这样一来,这次谈话,就会容易得多了。张老师——”她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诡诈的笑,“从昨天离开到现在,你满足了几次欲望?”

  “三次。”我坦诚地回答,一面缓缓坐下,反问道,“你早就预料到了?”

  “你觉得呢?”她的神色平静如机器,“放松点,我不会再触动你的无意识了,因为你现在已经做好了听我讲述的准备。”

  “你说的准备——”我有着太多的疑问,“到底是什么?”

  “敏锐。”她说,“恕我直言,张老师,上次见面时,你的一些无意识行为,说明你潜在的生殖欲望十分旺盛。可是同时,你说话时语气平和,眼睛想看却又不敢长时间直视我,不说话时,嘴唇总是紧闭,这些又说明,你是一个善于压抑无意识的人。”

  “压抑无意识?”这两个词的组合对我来说,很有新鲜感。

  “意识会压抑无意识。”她微微点头,“让我来猜猜看。你和老婆共处多年,对她早就没了兴趣,只有其他女人才会激起你的欲望。可你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即便有心出轨,通常也只是想想罢了。责任感、生活和工作的压力,悄悄占据了你的无意识世界,使得你整个人高度社会化,而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上齿咬了咬下唇。不得不承认,她把我看得透彻极了。

  我对老婆早就失去了兴趣,经常会对其他女人产生性幻想。这些年来,也有过一些女性朋友或是下属对我主动邀约,但每一次挣扎后,我最终都会选择守护家庭。时间一久,我连对其他女人的幻想都逐渐减少了,以至于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患上了某种男科疾病。

  “这种压抑,会降低你对生活的兴趣,削弱你的性本能,从而削弱你的感知。”她接着说道,“如果你自己都感知迟钝,又怎么来理解我的敏锐呢?”

  我恍然地点点头,对她更加敬畏。原来,我的压抑与迟钝,就是她昨天所谓的“没做好准备”。

  “但现在不同了。”她的目光突然闪了一下,似乎是对我的赞赏与肯定,“随着生殖欲望的破土而出,你的无意识正逐渐活跃起来,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你有没有感觉到,老婆那令人厌倦的身体,突然有了像其他女人一样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是!”我惊讶地看着她,“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初次接触某人某事,与之相关的意识会十分活跃,活跃的意识,就会激活无意识中的性本能。”她耐心地解释说,“孩子得到一个新玩具,我们换了一份新工作,你当年初识了你的妻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性本能会异常活跃。在社会中,人们把这种性本能活跃的感受,称为‘新鲜感’。”

  我点点头,虽然研究了这么多年心理,但我还从未通过这个角度,了解什么是新鲜感。

  “以你为例,婚后,老婆对你来说越来越熟悉,与她相关的很大一部分意识,逐渐转化为了无意识,隐藏在你内心深处。”她对我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所以,想起她时,你的意识不再如初识时那样主动,相关联想,对性本能的刺激也就越来越弱,最后甚至完全无法激起欲望。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熟练是兴趣的天敌。”

  她的解释,直通我的内心。

  “我还以为,你昨天对我做的,只是一次短暂的催眠。”我看着她,与昨天看她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暗示。”她继续解释说,“但你的意识对无意识的压抑太严重了,一个小小的暗示,就能轻易地激活深藏的生殖欲望,从而激活所有的性本能。在性本能的带动下,大脑边缘区域迎来久违的活跃,无意识中深埋的许多信息,都会因此浮现出来,徘徊在意识与无意识的边缘。”

  “我明白了——”说到这里,我就不再需要她作出解释了,“这些被激活后,意识就有了深度挖掘无意识的能力。所以,当我看见老婆时,无意识中深埋已久的相关记忆,就会重新回到意识之中,从而激活对她的性本能。啊——”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感叹道,“原来如此,这——这真是太神奇了!”

  叶秋薇平静地点点头:“与此同时,你的无意识格外敏锐。你有没有感觉到,别人的一举一动,你都能够轻易地捕捉到了?”

  我想起汤杰超的举动,认真地点点头。

  “很好。”她的嘴角突然微微耷拉了一下,“昨天你问起我杀人的事,现在,你已经做好听的准备了。”

  我把四本《普法月刊》放在一边,翻开老吴给我的资料。里面的死亡事件,是按时间顺序从前到后排列的。

  我把资料翻到第一页,第一个死者名叫谢博文。

  资料上说,2009年2月9日,谢博文乘坐的车辆,在绕城高速上与一辆大货车发生了追尾和挤压。当时,谢博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在救护车赶到前,就因为胸腔穿孔加失血休克而死。司机名叫舒晴,只受了骨伤和皮肉伤,幸运地活了下来。

  资料里还显示,两人分别是叶秋薇所在大学的教授和讲师。

  “张老师——”她看着我,摊开双手,“你来问,我回答,彼此坦诚,好么?”

  “啊——”她配合的态度,以及毫不高傲的姿态,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扫视了资料的第一页,抬起头说,“那就按顺序来吧,能不能先跟我说说谢博文的事?”说完,我打开公文包,取出纸币,以便记录。

  我打开笔记本,在第一页第一行写上:

  2012年7月16日,市精神病院四病区二层,叶秋薇病房。与叶秋薇的第二次会面,以及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