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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些足以加深友谊的秘密

  写完这些,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阵光亮。我突然注意到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这种说法或许并不贴切,我大概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一直隐藏在无意识之中而已。

  我放下笔,连忙摆了摆手,稍加思索,改口说:“等等,叶老师,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一年前,你为什么要投案自首?”

  “虽然咱们之间应该坦诚,但我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叶秋薇接下来的话让我无法反驳,她说,“因为即便我说了,你现在也不会懂。”她看了我一眼,“循序渐进,对你我都有好处。”

  “啊。”对于她,我还是相当敬畏的,因而没有做出任何坚持。我思索片刻,又注意到另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那就换个问题。叶老师,能不能先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能用精神力量去杀人的?是幼年还是成年?是天赋?还是后天的学习与积淀?”

  “是个契机。”她如此答道,“几年前的一个契机。”

  “契机,那——”我害怕再次遭到拒绝,因而有些犹豫,“能跟我说说这个契机么?”

  “可以。”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个契机,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我长舒了一口气:“真想不到,我会有这份荣幸。”

  我静待她开口,她却保持了很长时间的静默。虽然静默,她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意识涟漪。我本能地屏住呼吸,一直等到她主动开口。

  “张老师,你来见我之前,一定从吴院长那儿多少了解过我。”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说道,“我丈夫的事,你一定知道些吧。”

  “秦关。”我点点头,“听说他……”

  “嗯。”她没让我继续说下去,“我所说的契机,就跟我丈夫有关。”

  对一个女人来说,提起死于非命的丈夫,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我沉思片刻,便叹了口气说:“叶老师,如果你觉得为难……”

  “不为难。”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和他是高一认识的,高二就确立了恋爱关系,后来还考了同一个大学,一起读研,直到结婚。读本科时,我们就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婚后,我们一直在努力。但是,我的身体不太好,直到2008年的7月,才第一次怀了孕。”

  我看着眼前冷静而令人敬畏的女人,无法想象她恋爱结婚时的模样。

  “当时,我刚刚破格成了副教授,我丈夫也出了一本含金量很高的学术著作。”她的语气不掺杂任何情感,仿佛是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加上怀孕,算是三喜临门吧。那段时间里,我和他都很高兴,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不过,我们还是年轻,所以才会发生后来的事。”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

  2008年7月前后,晋升副教授,丈夫出版学术著作,怀孕,三喜临门。叶秋薇曾因此十分高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写完这些,我停住笔问道。

  “我破格晋升,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参与了两年的一个科研项目。”看了一眼我的笔记本,接着说道,“5月的时候,这个项目取得了重大进展,从那以后,我就经常被邀请参与一些活动。成为副教授之后,这种邀请就更多了。”

  “你当时,是不是有些飘飘然了?”我凭着敏锐的直觉,大胆问道。

  “确实。所以我说,那时的我还是太年轻,不是说年龄有多小,而是太过迟钝,看不懂人心。”她点点头,看着我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当然。”我也点点头,“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记得是9月,教师节那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酒会。”她接着回忆说,“参加的人,大都是学校内外的科研人员,还有一些相关的政府官员。”

  我继续在笔记本上写道:

  2008年9月10日晚,参加一场酒会,出席者为科研人员与一些政府官员。

  想了想,我又把“政府官员”改成了“非科研人员”。

  “我本来想让丈夫陪我去的,不过当天上午,他接到通知,说是要代表院系参加一个研讨会,所以没办法陪我。”叶秋薇从身旁端了一杯水,喝了一小口,“我本来都不打算去了,可院里的领导打来电话,说当晚的酒会对学校很重要,让我务必过去露个面。我想来想去,就找了个朋友陪我。她是院里的讲师,虽然没有受邀,但出席也合情合理。有她陪着,我心里踏实多了。”

  “你的这位朋友,名字是——”听到“讲师”二字,我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

  “她叫舒晴。”叶秋薇给出了我预料中的回答,“从大一开始,她就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后来,我们还有了一些足以加深友谊的秘密。”

  “秘密?”

  “在学习和研究上,她有点浮躁。她博士论文的主要内容都是我代笔的,课题也是我自己的研究成果。”叶秋薇解释说,“同时,她很善于发展人脉,很懂得怎么往上爬。如果不是她,我评讲师、评副教授的事,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确实不是一般的关系。”我点点头,把这些详细记录在笔记本上。

  “当晚,我和舒晴一直躲在角落里品酒聊天,她还不知道我怀孕的事。”叶秋薇继续讲述,“正想着该怎么告诉她,我就看见领导冲我挥了挥手。”

  “这个领导——”

  “谢博文。”

  我愣了片刻,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一边写下这个名字,一边看了她一眼,“请接着说。”

  “他是化分学院(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的副院长,也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科研项目的领导者,同时,还是我从本科时就十分敬重的老师。”她的左侧嘴角和鼻头同时微微上扬,“当天傍晚的电话,就是他打给我的。我走过去,跟他打了招呼,他带我走到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面前,介绍我们认识。那个男人叫徐毅江,据说有着某种深厚的背景。碍于谢博文的面子,我跟他单独聊了几句,很快就告辞,回到了舒晴身边。没多久,谢博文又走到我身边,问我跟徐毅江聊得怎么样。”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徐毅江的名字。

  “我说,那个人满口官腔,而且总盯着我上下看,让我瘆的慌。谢博文说,人家可是教育系统里的大树,在教育部和中科院里都有势力的人。我说,那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谢博文就问我,你想不想让X溶剂性能研究的项目早点通过审批?”说到这里,叶秋薇见我有些迷茫,就简单地解释说,“X溶剂性能研究,是我们科研组的下一个研究方向。”随后便接着讲述,“我说,当然想了。谢博文就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说,想的话,就过去敬一杯酒。”

  “当时的我,对科学充满了热情,我想,如果能对研究项目的审批有所帮助,敬一杯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你不是正怀着孕么?”我用笔在本子上敲了敲,问道。

  “嗯。”叶秋薇的眼睛眨了两下,“我当时也说了,我怀孕了,不能喝太多。谢博文就说,意思意思就行了。舒晴听到我怀孕的消息,很是吃惊,表情有点复杂,问我怀孕多久了,我说一个月。她脸色似乎不太好,轻轻咳嗽了一声。谢博文又拍拍我说,叶老师,你快去吧,他这种人,也不会一直待在这儿。”

  我把她对舒晴的微表情描述,也详细地记录到了笔记本中。

  “我晃了晃酒杯,走了一步,突然感觉被绊了一下,酒全洒了出来。舒晴赶紧拿纸巾帮我擦了擦,谢博文则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了我。我走到徐毅江身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很快就扯到了项目审批的事。徐毅江向我保证,会想办法处理,还说了一堆恭维我的话,什么年轻科学家,中国科学事业的希望之类的。不久,他先提出了告辞,我就跟他碰了杯,抿了一小口酒。”

  听到这里,一些信息片段从无意识的深渊中浮现出来,在意识中交汇、排列,给我带来了一些颇有预见性的感知。

  “那杯酒——”我看着她问,“恐怕有什么问题吧?”

  “告别徐毅江,我只是往回走了五六步,就完全失去了意识。”讲述这些时,叶秋薇依然十分平静,“事情我就不多说了,醒来是深夜,睡在我身边的,正是徐毅江。”

  我深吸了一口气,写下“迷奸”两个字。

  “我挣扎着坐起来,腹部和膝盖之间的部分几乎没了知觉,过了很久,我才感觉到钻心的疼。我当时就本能地知道,孩子没有了。徐毅江听到动静,醒了过来,把灯打开,神色有些惊慌。他说他注意、喜欢我很久了,是真心实意的,发生这样的事,他很抱歉,但他会尽全力补偿我。我当时一片茫然,掀开身上的毯子一看,床上全是血,还有很多殷虹的血块。我当时完全懵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记得满眼血红。等回过神来,徐毅江早就不见了。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了,我只记得,回到家,我丈夫没在家里。我从包里摸出手机,手机正处于飞行模式。我给丈夫打了电话,他的声音那么焦急,听得当时的我心都碎了。”

  “事情他后来都知道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了丈夫呢?”叶秋薇只是轻轻舔了舔嘴唇,除此之外,一如既往地淡然平静,“他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我以后再也不可能怀孕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难以理解。即便叶秋薇看得再透再开,甚至能够进行自我分析与暗示,但终究是个女人。她的这番经历,我听了都心惊胆战,她讲述时,究竟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