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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与舒晴的非正常会晤

  离开精神病院,我先去了一趟社里,将两次会面的情况做了个书面总结,顺便计划了一下叶秋薇的事与9月主课题的对接。

  当时,我一边思索,一边随手翻动那份死亡资料。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我逐渐觉察到一丝异样。

  叶秋薇曾坦承,她在酒会上晕倒,是受了谢博文和舒晴的暗算。那么,第一起死亡事件,也就是舒晴和谢博文遭遇的那场车祸,显然是在叶秋薇的某种干预下发生的,是她对两人的报复。

  但,即便她能够通过暗示制造一起车祸,却未必能准确预料到车祸的后果。事实正是如此:在那场车祸里,只有谢博文死亡,舒晴则幸运地活了下来。如果我是叶秋薇,一定会通过别的方式,再次对舒晴进行报复。可是,我翻遍了整份资料,都没能再看见舒晴的名字。

  那么,舒晴如今是死是活?如果已经死亡,为什么没有被记录在这份资料里?

  难道她还活着?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去了一趟叶秋薇所在的大学(此后以Z大代称)。几经打听,我来到化分学院的一间阶梯教室门外。教室里,一个温柔的女声正慢条斯理地讲解化学知识。我站在门边,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心顿时砰砰直跳。

  讲台上的女老师,坐在一张轮椅上。

  我在门外一直等到正午。十二点一下课,学生们便蜂拥而出。两分钟后,我走进教室,轻轻咳嗽了一声。女老师正在收拾东西,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您好。”我站在门口问,“请问是舒老师么?”

  “啊,您好。”她抬起头,拨了拨鬓发,好奇地看着我,“是我,您有什么事么?”

  “哦。”我一边走向讲台,一边自我介绍说,“我叫张一新,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最近正在做一个专题,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一下。”

  “哦——”她松了口气,对我笑了笑,“最近是有几家校外的化学期刊联系过我,想不到还找过来了。”她把轮椅转向我,“你们是《前沿化学》,还是《材料化学周报》?”

  我走到她身边,尴尬地笑笑,说:“我不是做化学期刊的,是《普法月刊》的。”

  “法制杂志?”她前一秒还礼貌地笑着,下一秒便如触电般僵在原地,“你……”

  “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叶秋薇的情况,不知道……”

  “吃饭了舒老师——”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推门而入,看见我,迟疑片刻,又看向舒晴,“舒老师?”

  “小曼,你到大阶梯那儿等我一会儿好么?”舒晴双手相互搓揉,故作轻松地说,“杂志社采访的事,很快就处理好。”

  趁她和小曼对话的空当,我仔细地打量了她。她看去非常年轻,完全不像三十过半的人。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透明的嘴唇,加上精心收拾的梨花头,是个标准的美人。那天,她穿了一件淡粉色的雪纺连衣长裙,裙摆一直垂到脚踝的那种。

  我盯着裙摆底部看了半天,也没能看见她的双脚。

  小曼走后,她看着我,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张老师,你走吧,我恐怕帮不了你。”

  “你跟叶秋薇的关系很好吧?”我看了一眼门外,也小声说,“她的事,你一定最清楚不过了。”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瞳孔微微收缩,“不管你是听谁说的,那都不是真的。我和她只是同事的关系,她的事我并不了解。”说着,她的身体向远离我的方向微微倾斜。

  “可是她说,你们从本科开始,就算得上是闺蜜了……”

  “你见过她?”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嘴,又迅速放下,“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坦诚地说:“最近,我正在做她的访谈。”

  “张老师。”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平静下来,摇摇头说,“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

  她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意味深长地说,“张老师,我只能给你个善意的忠告:离叶秋薇远一点,也不要再追查她的事,否则,你肯定会后悔的。”

  老实说,舒晴的话,一度让我有些动摇。

  那天下午,我想了很多,心中越发不安:自己才和叶秋薇见过两面,两次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可是,我却感觉,自己已经深陷在她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冷静下来想想:她毕竟是个住在精神病院最深处的人啊。

  也许我应该听舒晴的劝告,自此远离叶秋薇,通过常规途径(如继续采访普通犯人)完成课题,然后安心工作,按月完成课题,照顾好家庭,过着一如既往、平淡而平安的生活。

  又或者,我可以不听劝阻,继续接触叶秋薇,从而深入了解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了解她极端到难以想象的精神世界,完成一次无需远行的探险。

  我一直纠结到傍晚。有几个瞬间,逃避叶秋薇的想法主导了我的意识,但很快,无意识中的一些信息,又渗入意识并完成制衡,使我重新陷入纠结。

  最后,我从书柜里翻出大学时代的通讯录,找到了当年系主任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我瞬间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哪位?”

  “陈老师,我是张一新。”

  “张一新?”他停了两秒,继而哈哈大笑,“哎呀,是你小子!这么些年了,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上次的同学聚会也没去。怎么样,这些年都还顺利吧?怎么突然想起来跟我打电话了?”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寒暄。寒暄过后,我就道出了自己的纠结,希望他能为我指点迷津。

  “小张。”他思虑许久,回答说,“我不了解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所以很难体会你目前的心境。在我看来,两种选择都没有错,但我不能贸然地帮你做出决定,那是对你的不负责。这样——”他沉默片刻,说道,“你为什么不带着这个问题去睡一觉,在梦里问问自己呢?”

  当夜,我做了一个长而复杂的梦,梦醒之后,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纠结。

  我决定去见叶秋薇。

  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接下来的故事内容,在讲述第三次会面之前,简短地阐述一些有趣的心理学知识。

  前文已经说过,无意识是我们最真实的部分,它不会通过语言表达(那是意识的特权),但会通过一些不经意的表情和行为体现出来。

  就以具体的例子来说:你正在跟一个人聊天,他的双腿原本自然地朝外伸展。突然,你说了某句话,他瞬间就收回双腿,把脚藏到了椅子腿后面。这时你就要知道,他一定是从你的话里,感应到了某种威胁。这种情况,在审讯嫌疑人时十分常见,一旦嫌疑人把脚缩到看不见的地方,就说明他听到了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信息。

  如果一个人身体突然像被冰冻了一样僵住,或者他开始寻找遮掩物遮盖自己,又或者呼吸突然减轻,都能够说明他感应到了威胁。

  试想一下,某天深夜,你和家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任何亲友打招呼说要拜访,敲门声却突然响起。这时,如果能看回放的话,你会发现,在敲门声响起后的一两秒内,所有人都停止了一切动作,如雕像般愣在原地。

  如果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将风衣的领子完全立起来,双手插在兜里,带着帽子和墨镜,同时,还有意地低下头,缩起脖子。这时你就要明白,这个人正在试图完全遮盖自己,以抵挡周边环境中的威胁。

  再说呼吸减轻。不知道大家是否有过面试的经历,面试时,面对一堆考官,你会紧张,会感受到来自他们的威胁。于是,你的呼吸自然而然地减轻,有时甚至会下意识地停滞片刻。所以在面试中,考官有时会说:“别紧张,做个深呼吸。”

  有朋友一定会问了,我们面对威胁,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事情要从一百万年前说起。

  大约170万年前,在今云南省元谋县一带,出现了我国最早的人类祖先,史称“元谋人”。祖先们刚出现的时候,生存条件十分恶劣,既要面对食物的匮乏,还要随时提防其他生物的袭击与竞争。那时,我们的祖先还不会取火,不会打制武器,不会耍小聪明。他们没有豹子跑得快,没有象、熊力气大,也不像鸟类那样会飞。

  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试想一下:你是一个生活在百万年前的元谋人,有一天,你正在树林里搜寻食物,突然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看见一只獠牙锋利的豹子。

  危险就在眼前,你该怎么做?

  为了不弄出动静,你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呼吸也自然减轻,过了一会儿,你试图找东西把自己遮起来,以免被豹子发现,你悄悄地把自己伸出去的脚缩回来,藏在茂密的树丛中。你蜷缩着,很快就把自己完全隐藏了起来。

  种种反应过后,你才能选择下一步的计划,是找机会撒腿逃跑,还是等待豹子自行离去?无论何种选择,你最终活了下来。

  但你的一些同类就没这么幸运了,面对豹子,他们没有停止动作,想办法隐藏自己,于是成了豹子的盘中餐。

  像你一样的祖先们活了下来,你们当初面对威胁时的反应,在进化中,逐渐成了人类的本能。

  这种面对威胁时的原始本能,一直流传至今。无论是听到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或证词,听到了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还是深陷数位考官犀利目光的包围中,人们都会感应到威胁。这种威胁,从本质上来说,与我们祖先面对豹子时感应到的威胁没什么不同。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做出了相似的反应。

  再举个例子说明。

  随着进化的持续,原始的人类学会了使用石头、木材作为武器。当两股毫不相识的原始人相遇时,双方会本能地拿起武器,以便随时抵御威胁。

  不久,双方都明白对方没有恶意,于是纷纷放下武器。为了证明自己手中的确没有武器,他们会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双手。或者,他们会把手伸到对方面前,让对方触摸检查。会合作的人类在万物竞争中生存下来,这种展示善意的手部动作也因此嵌入了人类本能,并在社会因素的干预下,逐渐演化成为抱拳、握手、拥抱等各种方式。

  在古代,两位侠客打招呼时,会放下武器,双手抱拳;在现代,两位谈判代表达成协议时,会和对方握手;当你和朋友相遇,你会不自觉地伸出手,与他握手或拥抱。这些,从根本上说,都是展示善意的手部行为。

  所以说,我们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都会反映最真实的内心。

  下面,开始讲述我和叶秋薇第三次会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