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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被操纵的车祸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深夜,许妈妈试过给舒晴打电话。可是,舒晴却为了第二天祈福的事,早早就关机睡下了。”叶秋薇说,“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医院,准备接我去参加祈福。我对她说,自己突然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医院陪着丈夫——她自然不会勉强。聊了一会儿,我又说,要不你叫谢院长陪你去吧,咱们答应过菩萨的,不能只去一个人啊。”

  “就凭这一句话,你就能肯定谢博文会去?”我不禁问道。

  她缓缓解释说:“舒晴带我去祈福,无非是想逃避罪恶感的折磨。潜意识里罪恶感越重的人,就越是笃信鬼神。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会找人陪她去,完成对菩萨的承诺。除了我和我丈夫,她最信任的人就是谢博文了。而且你想想看,他们两个不久前还一起暗算过我,有着同一份罪恶感。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会去找谢博文。”

  “谢博文就一定会去么?”我拿笔尖轻轻点着笔记本,“我是说,他不是已经对你有戒心了么?”

  “对我有戒心,对舒晴可没有。”她继续解释说,“而且,还在读研时,我就知道他对舒晴有想法,面对舒晴的单独邀约,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我思量着点点头:“请接着往下说。”

  “舒晴本来打算在路上陪我吃早饭的,既然我不想去,她就下楼去给我买了早饭。她拿了几张纸币出门,包则留在了ICU里。趁着那十几分钟,我打开她的手机,把我的来电铃声,改成了《红豆》的副歌部分,我几天前就制作好了那段铃声,存进了她的音频文件里。”

  “万事俱备了。”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紧张。

  “还差一样——我还不知道,自己到许家拜访,是否起到了效果。”她缓缓拿起杯子,安静地喝了一口水,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十几分钟后,她带着早饭回到病房,非要看我吃下去再走。我不动声色地吃着早饭,她则给谢博文打了电话,谢博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邀请。打完电话,她翻了翻手机,突然咦了一声。我还以为她发现了手机铃声的改动,谁知道她说,诶?什么时候有个未接来电啊。接着,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说,秋薇,你认识这个号码么?”

  “那就是许愿母亲的号码?”

  “是。”叶秋薇点点头,“但我没急着说。直到十几分钟后,她离开ICU的瞬间,我才起身叫住她,说,那个号码,好像是许愿妈妈的。她愣了一下,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事情早就过去了,你千万别多想。”

  “越这么说,她就越会多想。”我出神地看着叶秋薇,越来越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可怕。

  “没错。一个未接来电,会让她的心绪无比复杂。她会想起从前,想起许愿,思索许妈妈打电话的意图,就是不会去想研一的车祸——如你所说,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得意识不可能主动回想带有创伤性的记忆。但我知道,那些记忆、所有相关细节,都会迅速浮动到她的潜意识边缘,成为所谓的‘前意识’。接下来,只需要一个最终暗示,就会喷薄而出。”

  “这个最终暗示,就是《红豆》。”我随手写下“最终暗示”四个字,问道,“能说说具体经过么?”

  “她离开后,我就打了辆车,赶到高速匝道口。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车就进了匝道,我则让司机远远跟随。当时,我虽然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心里却依然没底。路上,我还是觉得不妥,就又给舒晴发了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

  “很简短,原话是:晴,路上小心,别再分不清柏油和坑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分不清?”

  “这句话本身没那么大的作用。但是,在创伤记忆突然浮现的那一刻,却能够干扰她的本能反应。”叶秋薇说,“二十分钟后,她的车离那几块新柏油大概还有半公里远。我当时有点慌,颤抖着拿起电话,拨出了她的号码,同时让司机减慢车速。那时候,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可是很快,想象过无数次的场面就真实发生了。电话拨出去不到三秒,舒晴的车就突然减速,猛地冲进右侧的货车道,整个右侧车身,瞬间就被相邻的大货车压平了。”

  我看着死亡资料,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

  “之后呢……”过了半天,我才恍恍惚惚地问,“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有过一丝后悔,但很快就被理性掩埋了。”她面不改色地说,“车祸发生后,司机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似乎想下去帮忙。但最终,他只是打了个急救电话,就迅速驾车离开了。我说自己不舒服,就让他在下一个收费站下路了。”

  “他们两个的情况……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晚。”她说,“白天回到医院之后,我一步也没离开过ICU。到了晚上,护士来给我丈夫做雾化时,说,叶老师,今天上午,前边拉回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听说都是你们学校的教授呢。我装作吃惊地问起情况,护士说,男的路上就不行了,女的保住了命,但左脚和右侧膝盖以下,回来就给截了。”

  我想起舒晴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叶老师。”默默感慨的同时,我也有了新的疑惑,“谢博文死,舒晴残疾,这难道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怎么可能?”她换了个坐姿,依旧显得十分放松,“我只是个有点特殊的人,又不是神仙。我只能试着去制造车祸,至于后果如何,不是我能掌握和应该考虑的事。”

  “可为什么——”我翻了翻死亡资料,不解地问,“这上面没有舒晴的名字呢?你为什么——没有再想办法杀她?你不想让她死么?”

  “张老师。”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你觉得,我第一次做得缜密么?”

  我轻轻揉着眉毛,沉思许久,微微摇头:“有些纰漏。舒晴活下来,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她肯定会发现你改动的手机铃声,也迟早会知道你拜访许家的事。一旦对这些有所怀疑,她就会注意到更多细节,从而——”说到这儿,我思路一转,恍然地点点头,“哦——你是说,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你和那场车祸的关系,她才有了防备之心?”

  “当时,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些。”她说,“所以第二天上午,我就去看望了舒晴,她当时虽然极度沮丧,但好歹恢复了不少精神。我安慰她,跟她简单聊了聊,得知她的手机已经在车祸中彻底损毁。而且,车祸时的情景,她基本都不记得了——旧的创伤记忆浮现,但新创伤来临,而且更加严重。”

  “许家那边呢?”我知道她还会有所行动。

  “当晚,我就再次去了许家,用假装不经意的言语,引起他们对舒晴的怨恨。最后,我问他们有没有联系舒晴,他们狠狠地说,以后再也不想跟那个女人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我又猜测说,“是因为舒晴的威胁消除,所以你决定让她活着?”

  “我不会做任何草率的决定,只能先不动声色地观察。”叶秋薇说,“出事之后,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看她,那时,她只是绝望、沮丧,对我依然毫无戒心。可是一个月后,我突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变化?”

  “一夜之间的变化。”她强调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3月中旬。17号晚上,我去陪她,还能轻易看透她的内心。可是18号一早,她就像是换了个人,突然让我有点看不透了,同时,简单的暗示,似乎也很难影响到她的情绪了。”

  我不自觉地咬了咬笔:“难道,她跟你一样……”

  “不——”叶秋薇打断我说,“通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她只是学会了保护自己,并不懂得进攻。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受到了严重威胁,决心让她死。但之后,我想尽办法,都没能置她于死地。”

  “她开始怀疑你了?”我又猜测道。

  “没有。”叶秋薇肯定地说,“对我,她依然不会主动设防,她突然增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是被动的。就好像,有人在她的内心深处,建了一堵防火墙。”

  我眼皮一抖,听出了话里的玄机。上本科时,有位老师曾说过,心理自保意识突然增强,通常与个人的经历、自发的心理变化有关。叶秋薇却说,“有人”在舒晴心中建起一堵防火墙。由此看来,她或许已经知道了舒晴产生变化的原因。

  “这么说——”好不容易看透一次叶秋薇,我的声音里满是自得,“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嗯。”她对我的看透并不惊讶,至少没有表现出惊讶,“这个以后再说,还是循序渐进吧。”

  我点点头:“那就说说谢博文吧。叶老师,你之前说,希望通过谢博文的死,发现新的线索。说实在的,这种思维方式,我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接受。不过,你一定有自己的逻辑方式和道理。那么,能不能说说,谢博文死后,你又发现了什么。”

  她指了指我手上的死亡资料:“你把资料翻到第二页。”

  我照做。资料显示,第二名死者名叫丁俊文,1967年生人,本科学历,生前在Z大应用化学研究所担任库管员。2009年4月1日,丁俊文被妻子从自家窗口推出,坠楼身亡。后经鉴定,其妻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案发时不具有刑事责任能力,故而被送入市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叶秋薇,毫不怀疑这是她所为。对她而言,利用一个精神病人杀人,想必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吧。

  “叶老师。”我把笔记本翻了一页,写上丁俊文的名字,“接下来,就说说这个丁俊文吧。你为什么要杀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缓缓走到窗边。没等我开口,滴滴的警报声便响起,汤杰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老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已经三十五分钟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资料,出神地看着叶秋薇的背影。“叶老师——”我决定跟她来一次正式道别,“谢谢你的配合,明天我再来拜访你。”

  她一直看着窗外,始终没有搭话。

  离开精神病院,我仍然沉浸在叶秋薇的故事里,难以自拔。她告诉我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不可思议。

  我原本打算回社里处理工作,却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往了Z大的方向。

  安静祥和的校园里,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