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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童年阴影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王伟的母亲名叫梁慧荣,关于她,徐洁和王伟的说法基本一致:自私、缺乏责任感、乱发脾气。关于王伟和母亲的关系,徐洁用了别扭、奇怪两个词来形容。她说,自己和王伟结婚时,新房还没装修好,先在公婆家住了将近两个月。新房刚收拾好,王伟就带她搬了出去。当时,梁慧荣的反应非常激烈,搬家前一周,她就整天以泪洗面,好像儿子不是搬家而是赴死,而且一有机会就发脾气,多半指向徐洁。搬走后,梁慧荣经常给儿子家里打电话,每次听到徐洁接电话,她都会没来由地愤怒,好像徐洁犯了什么大错似的。王伟接到电话,一般都会在十秒之内挂掉,而且表现出明显的焦虑。”

  “确实不像正常的母子关系。”我说,“王伟好像很怕她的母亲。”

  “是。”叶秋薇说,“徐洁还说,逢年过节,本来该好好陪陪两位老人的,但王伟最多带她回公婆家吃个饭,很少会在那儿待半天以上。母亲说话,王伟总是爱搭不理。总之,在徐洁的印象里,王伟对母亲的态度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惧怕、冷漠。截然相反的是,梁慧荣对儿子则十分溺爱,甚至溺爱到了病态的程度。比如一起吃饭时,梁慧荣会殷切地给王伟夹菜,还经常说什么‘小伟乖宝宝要多吃饭’、‘妈妈的心头肉’之类的话。徐洁虽然每次都恶心得不行,但好歹没跟公婆一起住,也就没去计较。”

  “嗯。”我点点头,“正常情况下,在母亲溺爱下长大的孩子,应该会对母亲存在依赖,怎么会冷漠和惧怕呢?”

  “所以,徐洁可能还没说到点子上。”叶秋薇说,“我让她继续回忆王伟和母亲之间的事,她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两分钟后突然一愣,想起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是结婚的第二个月,她跟王伟还住在公婆家,有天她下班晚了,回到家时喊王伟,王伟说自己正在洗澡。徐洁坐在客厅看电视,两分钟后,梁慧荣居然从浴室走了出来。见徐洁瞪着自己,她连忙解释说,自己刚才去给王伟搓了搓背。”

  我深吸了一口气——母亲给婚后的儿子搓背,这恐怕不仅仅是溺爱了。

  叶秋薇接着说:“当时,徐洁虽然觉得恶心,但想到快要搬走,也就没说什么。搬走前一周周末的晚上,又是在王伟洗澡时,梁慧荣敲了敲门,说要给他搓背。徐洁本以为王伟会拒绝,没想到他犹豫了一会儿,居然开门让母亲进了浴室。徐洁当时就受不了了,起身说,哪有儿子结婚了,当妈的还给他搓澡的?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搓?梁慧荣在里面笑着说,我们家宝宝从小到大都是我给搓澡的,你别管。”

  我不禁皱了皱眉。

  “这很不正常。”叶秋薇分析说,“王伟对母亲的态度一直是冷漠和恐惧,为什么会主动给她开门呢?我问起王伟被母亲搓澡之后的表现,徐洁对此印象很深,说王伟从浴室出来后,情绪一直很低落,话也没几句。当晚,他不情不愿地搂着徐洁入睡,徐洁半夜醒来,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床边。”

  “看来,搓澡这件事让他对女性产生了逃避心理。”我说,“潜意识里的逃避心理,所以才会在睡着之后远离徐洁吧。”

  “正是如此。”叶秋薇肯定了我的说法,“可是,就算有点过分,亲生母亲搓个澡,也不至于引起他对所有女性的反感吧?我觉得,梁慧荣进入浴室,或许不仅仅是搓澡那么简单。不过,徐洁并没有进入浴室,也没有听见除搓澡外的其他动静,浴室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又让徐洁回忆其他细节,比如王伟高中时代和其他女同学之间的关系,他和她恋爱时的异常等等,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我嗯了一声,问:“之后呢?”

  叶秋薇说:“我感觉,徐洁虽然和王伟做过夫妻,但对他的内心世界并没有深入了解,我必须从其他方面入手调查。徐洁和王伟高一时同班,第二天,她就帮我找到了当年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是位和善的老太太,当时已经退休多年。我自称是王伟的心理医生,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她对王伟印象很深,当即就答应了我的要求。6月3号下午,我带着礼品去拜访了她。老太太说,她之所以对王伟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他的母亲。”

  我赶紧拿起笔准备记录。

  叶秋薇接着说:“老太太回忆,高一时,王伟跟其他学生没什么不同,虽然不爱说话,但也算不上孤僻。她第一次注意到王伟,是因为语文老师的告状。当时,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全班同学都按要求完成了作文,王伟却写了一篇《我的父亲》。语文老师试图跟王伟进行交流,王伟却一直沉默。班主任找到王伟,跟他进行了一个中午的沟通,王伟终于开口说了四个字:我烦我妈。班主任问为什么烦,王伟脸憋得通红,但就是不肯说。”

  我突然觉得有些压抑。

  “班主任对这件事很重视。”叶秋薇说,“作文事件两周后就是家长会,给王伟开会的正是梁慧荣。会后,班主任特意找她聊了聊,还提到了作文的事。梁慧荣提到王伟,总是用宝宝、宝贝之类的称呼,这让班主任觉得,王伟的反感只是因为母亲的过度溺爱。她向梁慧荣强调了溺爱的害处,认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可几天后,王伟却突然跳河自杀,幸好被几位好心人救了回来。班主任觉得事情不简单,几天后再次约梁慧荣到学校聊了聊,但梁慧荣依然拿溺爱当借口,说是把孩子惯坏了。”

  跳河这件事,让我想起了王伟的诡异自杀。

  叶秋薇停顿片刻,继续讲述:“就是那天,梁慧荣刚离开办公室,另一位女老师就凑过去问怎么回事。听班主任把事情简单一说,那位女老师就意味深长地笑笑,说这事不奇怪,因为那个梁慧荣本身就有问题。原来,那位女老师跟梁慧荣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上学时,梁慧荣就是学校出了名的女流氓,上课时候就敢把手伸到男生裤裆里,还总偷偷往男老师的宿舍里钻。”

  “她……”我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班主任感觉到了不对劲,就再次找王伟单独谈了谈。”叶秋薇又说,“她一直在引导王伟,问母亲有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王伟脸憋得通红,一个劲地说没有。班主任最后装了胆子问,你妈是不是摸过你?王伟一边说没有,一边狠狠地踹了一脚墙,疯狂地跑开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一阵眩晕:“这种反应不就是默认么?他母亲真的摸过他的——会有这样的母亲么?”

  问这句话时,我心里其实挺没底。因为我隐约想起,儿子刚出生那两年,老婆就经常拨弄他的生殖器。

  “很有可能。”叶秋薇说,“班主任的话,让我隐约明白了王伟的症结所在。为了寻找更多证据,几天后,我再次约王伟见了面。我主动聊起家族,说起了我舅舅的事,然后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他的舅舅。他说他没有舅舅,他姥爷有七个女儿,但没有一个儿子。”

  “这能证明什么?”我一时没有理解她的话。

  “梁慧荣出生于重男轻女极其严重的年代。”她解释说,“七个女儿却没有儿子,这家人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在这种压力下,梁家的女儿们不可能拥有正常的性别观。通常情况下,她们身上会出现两种完全相反的极端心理,要么对男性无比憎恨,要么对男性无比崇拜,抑或二者兼有。”

  我低头沉思。我以前从没想过重男轻女对个体心理的影响。

  “但推测就是推测,我必须寻找证据。”叶秋薇说,“实实在在的证据。”

  我深表疑惑:“这种事也会有证据?”

  “当然。”叶秋薇说,“那天晚饭,我一直在跟王伟聊家族和家庭的事,自然也说到了成长经历。饭后,他问我想去哪儿,我让他陪我去了一趟我父母的故居,也就是我长大的地方。之后,我又提出,想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我事先已经调查清楚,他母亲01年去世后,生前的住房一直空着,没卖也没租。他简单考虑了一下,就带我去了老房子。老房子里,到处都是我想要找的证据。”

  我越发疑惑:“什么证据?”

  “男性崇拜。”她说,“王伟的父亲死后,母亲还在老房里独居了两年,所以里面的生活用品应该都属于他母亲。客厅的电视墙两侧,是两根粗壮的圆柱,王伟说,那是母亲96年找人设计的。茶几上摆着空调、电视和DVD的遥控器,全都放在托架上,竖直向上。墙架上摆着三瓶洋酒,都是宝塔状的酒瓶——王伟说,母亲生前从不喝酒。厨房的墙壁上挂着五根擀面杖,全都是又粗又短的那种。卫生间的杂物架上,整齐地堆放着各种洗漱用品,无一例外,全都是粗壮的圆柱形瓶子。卧室里,手电筒、空调遥控器全都竖直朝上,床头柜上甚至放着一条轮廓明显的男性内裤。最重要的是,我在木质床头内侧,发现了一个用刀雕刻的男性生殖器图形。这些,都是梁慧荣男性生殖器崇拜的有力证据。”

  “男性崇拜。”我一边说,一边画了一个象征男性生殖器的简易图形展示给叶秋薇,“是这样的图形么?”

  “一模一样。”她说,“其实,大部分女性对男性生殖器都有与生俱来的崇拜心理。但梁慧荣的崇拜,显然在社会重压下发生了严重扭曲,以至于,她居然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我突然对王伟产生了极大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