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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诡异的梦

  梦是如此真实:我半夜醒来,妻子还在身边安睡。我漫无目的地下了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手机打开电视——手机在梦里起到了遥控器的作用——但我并不觉得奇怪。客厅里悬挂着的50寸液晶电视,在梦中也变成了中学时代家里的18寸大脑袋彩电。

  电视节目的内容非常混乱,我随便找了个台,就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身体前倾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右前方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她上身的T恤被撕烂,长发蓬乱,掩面而泣,两只手臂上呈现出密密麻麻的伤痕——像是刀割所致。

  尽管她状态不堪,甚至看不清脸,我却对她产生了十分强烈的性欲望。我把手伸向她,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用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我如见鬼魅,头皮顿时炸开,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她依旧捂着脸,发出无力的哭喊——

  我当时似乎醒了一秒,但瞬间又回到了梦中。

  女孩仍在哭泣,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到几米之外的主卫生间。昏暗中,一个男人站在主卫门口,用阴森的眼睛盯着我。我本能地问他是谁,他先说自己是老吴,又说自己是何海峰,接着说自己是陈主任,最后用冰冷的声音说:我就是X。

  说完,他打开主卫的门,一闪身钻了进去。

  在梦里,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大半夜的,家里怎么会出现其他人?我要把他赶出去。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我站起身,气愤地往主卫的方向走去。可刚走出第二步,我就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了,与此同时,右侧膝盖逐渐感到一阵硌痛。我低下头,发现刚才躺在沙发上的女孩正跪卧在我身前,死死抓住我的右膝,指甲已经嵌进我的皮肉。我当时看得非常清楚,女孩的双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割痕。

  我看着女孩的眼睛,心底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深刻恐惧。我惊叫一声,猛然惊醒,身体失控地向右后方倒去,很快被几个柔软的物体稳稳接住。我喘了两口气,睁开眼,扭动脖子,发现接住我的是几只刺绣抱枕。

  我记得,那是客厅沙发上的抱枕。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沉,一个机灵便坐起身,举目环顾,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身处客厅。我本能地把右膝蜷缩到身前,稍一触摸,果真有明显的痛感。我想起方才抓我的女孩,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看了一眼右前方的沙发——女孩不在那儿,又看了一眼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板——同样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又想起主卫门前的阴森男人,连忙从茶几底部摸出一把水果刀,蹑手蹑脚地走到主卫门前,猛然打开灯和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我松了口气,几秒后才突然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关了主卫的门和灯,回到客厅,茫然地坐到沙发上,这才发觉右膝仍有些疼痛。我轻轻揉着膝盖,心突然砰砰直跳,背后又是一阵刺骨的寒意。

  方才的梦境无比真实,但惊醒后,我知道那绝对是梦。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梦,右膝为什么真的会疼?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客厅里?我——

  我一愣,突然想起陈主任的一句话。下午,他向我解释了记忆短暂缺失的理论可能性,当时,我问他百分之百的无意识行为是否真的会存在,他说了一句:

  “当然,梦游症不就是典型实例么?”

  梦游——我摸着额头上的汗——我是梦游到客厅里来的么?

  我一边回忆起梦中的情景,一边在现实中进行观察:梦里,我用手机打开电视,又放到茶几上——现实中,手机真的被我带出了卧室,摆在正前方的茶几上,而且开着。梦里,我看见右前方沙发上躺着一个诡异的女孩——现实中,我又看了一眼右前方的沙发,除了一只儿童抱枕和儿子的玩具,什么也没有,而且也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样子。梦里,我看见主卫门前站着一个奇怪男人——现实中,主卫里什么也没有。梦里,我起身走向主卫,却被女孩抓住了右膝——现实中,沙发通往主卫的路上,除了茶几之外,空无一物。

  茶几?

  我突然一惊,慌乱地站起身,目视前方,朝主卫的方向走了两步。刚迈出第二步,右膝就磕到了茶几边沿,顿时一阵生疼。

  我缓缓坐下,轻揉膝盖,基本明白了梦见右膝被抓的原因。

  理想状况下,梦完全是欲望受到压抑后的伪装与表达。但在现实中,梦的内容也常常会受到现实因素的影响——睡眠者受到某种现实因素的干扰,产生相应的知觉与反应,这些知觉与反应,也会通过某种形式表现在梦境里。比方说,在睡眠过程中,双手环抱于胸前,或者盖了过重的被子,或者胸腔受到伴侣的压迫,引起一定程度的机械性呼吸不畅,梦里往往就会出现巨石压身、巨蟒缠绕等等情境。睡眠过程中环境过热,或者身体发烧,梦中往往会出现置身火灾现场、被人用火焚烧等情境。

  当然,睡梦过程中的知觉与反应,有时也会经过潜意识的伪装进行表达,比如胃部不适的人梦到家人用恐怖的食材做菜,憋尿的人梦到厕所排着长队,等等。不过,现实因素引起的知觉与反应通常比较直观、强烈,所以伪装一般不是很深。

  在梦里,我一心想赶走藏在主卫里的陌生人,没有意识到沙发与主卫路线上的阻碍,以至于迈出第二步时右膝磕到茶几上。磕碰引起的疼痛感,在梦中就以被女孩抓拧的形式表现出来。

  在梦里和现实中,我都是在迈出第二步的过程中受到了阻挡,而且抬腿的高度基本一致。这说明做梦时,我在现实中也做了起身、迈腿的动作——这是我发生梦游的铁证。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看过一些关于梦游的文章。对成年人来说,梦游往往象征着神经或精神疾病。其中最常见的两种病因,一是植物神经紊乱引发的肢体自主行为,即神经官能症,二是无意识过于活跃导致的思维失控,即精神分裂症。我从未有过明显的神经官能症,如此说来,我的梦游,很可能就是精神分裂的表现或征兆。

  这跟陈主任的猜测不谋而合。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因为某种原因,我在无意识的支配下起身、穿鞋、拿起手机、开门、坐到客厅里,并试图用手机打开电视。后来,我想要起身去主卫生间,膝盖却磕到了茶几上,在疼痛感的突然刺激下醒来。

  按照精神分析学的观点,心因性的精神疾病,都是欲望受到压抑所致。人的心理存在复杂且严密的自我保护机制,当欲望受到压抑,心理就会通过各种方式进行排解。压抑得越厉害,排解方式就越强烈。超出正常范围内的压力排解,对外就表现为各种精神疾病。

  如果我的真的有精神分裂症,症状的根源又在哪儿呢?

  既然梦是欲望受到压抑后的伪装与表达,而成年人的梦游又是一种病态的心理活动,那么,梦游症的根源,一定会通过某种形式出现在梦境里。我回忆了梦中要素:起身、离开卧室、坐在沙发上,这些行为都平淡且平常。用手机开电视虽然不合常理,但也不存在激烈的冲突。我在梦中第一次剧烈的心理变化,缘于沙发上躺着的奇怪女孩。关于女孩,值得注意的有以下几点:一,她被撕烂的衣服、蓬乱的头发、以及之后的无力哭喊——这幅模样像是刚刚受到了欺辱,所以这或许是性欲和占有欲的伪装表达。二,我对她强烈的性欲望——这很好解释,或许就是性欲望的直观体现。三,她手臂上的密集割伤——

  我突然回想起叶秋薇的一句话。白天,她向我描述了一种兼具正向和逆向特征的强迫症,还举了一个简短的例子:

  “比方说,一个读高中的女孩,总是用刀片割伤自己的手臂。”

  如此说来,梦中的女孩,或许正是在这句话的暗示下出现的——不——我转念又想,女孩是梦中最主要的元素之一,一句简单的话,怎么可能起到如此之大的暗示作用呢?

  思绪停滞了片刻,我继续往下思索:女孩身上的第四个要点,是她瞪我时血红的双眼,以及我因之出现的巨大恐惧。那双眼睛象征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想到这里,我身体微微一颤,耳边再次回响起那种怪异的嘶鸣。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那像是年轻女人凄厉的哀嚎。

  身体又是一颤,我迅速清醒过来,嘶鸣顿时消失。我下意识地停下了对女孩的思考,注意力集中到主卫门口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两天前,我在B市的快捷酒店里梦到过他,当时,他说自己是徐毅江、马三军、陈玉龙,最后说自己是X。而这次,他说自己是老吴、何海峰、陈主任,最后同样说自己是X。同一个男人,出现在两次毫无关联的梦境里,带着同样的眼神,说着相似的话——这个人,或许才是我病症的根源所在。

  对我而言,他象征了什么呢?他阴森的眼神令人畏惧,或许和我内心的某种恐惧有关。他说自己是X,大概象征着我对X的强烈好奇。除此之外,他身上似乎没有其他能够分析的要素了。

  我绞尽脑汁,始终理不清头绪。半分钟后,我决定放弃思索,把希望寄托到陈主任身上。我取出纸笔,把当晚的梦详细记录下来,准备回卧室继续休息。站起身,我突然有些尿意,便下意识地朝主卫生间走去。还没走到门口,我眼前突然一亮,注意到梦中的一个细节。

  为什么两次梦境里,那个阴森的男人总是站在卫生间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