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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秦关的内心世界

  叶秋薇说过,2008年9月10号,秦关突然受命外出,是舒晴陪她参加的酒会。而酒会上,正是在舒晴的帮助下,谢博文成功换掉了叶秋薇的酒,致使她被徐毅江强/奸。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袁主任的“安排”。
  
  袁主任一定详细调查了叶秋薇的人际网,了解到她和舒晴的亲密关系,并据此做出判断:在秦关有事的情况下,舒晴将是叶秋薇出席酒会的首选伴侣。之后,袁主任买通舒晴,对她交待好了一切。酒会开始前,舒晴假装无意地和叶秋薇取得联系,叶秋薇便理所当然地邀她陪伴。平日里,舒晴就经常开车到家中接叶秋薇,那晚也不例外。她去了叶秋薇家里,并以闺蜜的身份给出着装建议。当时,叶秋薇性格温软,对舒晴也十分信任,因而顺从地穿了格子长裙。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舒晴和那条裙子,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或许时至今日,她都还没有意识到那条格子长裙的作用。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
  
  袁主任是如何买通舒晴的呢?换言之,舒晴究竟是受了什么诱惑,才会背叛叶秋薇、背叛自己多年的好友呢?根据叶秋薇的描述,舒晴家境十分殷实,应该不会轻易被金钱所诱惑。同时,坑害了叶秋薇之后,她依然在Z大当老师,工作、地位没有明显的提升,由此看来,袁主任给出的诱惑应该也不是名誉和权力。可是,除去名利,人还会受到哪个方面的诱惑呢?
  
  我一愣,继而想到了秦关。
  
  根据叶秋薇的讲述,从很早之前开始,舒晴就对秦关怀有很深的感情。深爱的男人是最亲闺蜜的丈夫,感情深厚却只能压抑,久而久之,也就难免会酿出嫉恨。或许,内心深处的嫉恨,才是导致舒晴坑害叶秋薇的根源。
  
  但紧接着,我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舒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那么09年的车祸发生后,袁主任为什么要特意让我帮她构建心理防御呢?按照常理,她是酒会事件的知情者,她死,A集团就少了一个隐患,袁主任为什么非要保住她的命呢?
  
  我意识到,舒晴和A集团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又一个十字路口处停下,思绪转向秦关。
  
  那是2008年10月底,袁主任突然电话联系了我,说是事情有变,让我尽快除掉秦关。接到任务后,我对秦关进行了几次接触。在第三次接触过程中,我就觉察到了他潜在的心理问题。
  
  在工作中,秦关是个理性、沉稳的学者,但在生活里,他却有着感性、脆弱的一面。而脆弱的最集中体现,就是频繁地对他人的安危产生不必要的担忧,这种担忧,有时甚至会表现为明显的焦虑。他的担忧对象主要是身边的亲友、同事,越是亲近的人,担忧的频率和程度就越强——这似乎是一种创伤导致的强迫思维。
  
  我顺着这个思路对他进行了深入调查,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1993年,秦关的母亲遭遇意外,在家中触电身亡。关于此事,秦关在不久之后的一篇作文里写道:“我好像有预感,有心灵感应。我妈触电时我在学校,根本不知道她触电。但她触电的那个时候,我心里突然觉得很慌张,头也很疼,好像我自己也被电了一样。我跟我爸说了,他不信,但这是真的。我好像有心灵感应,能感应到亲人的危险……”
  
  “我能感应到亲人的危险”,想必不少人都有过类似的体验。母亲心脏病发作时,远在外地的女儿突然感到明显的心悸;父亲遭遇意外的当天早晨,儿女突然觉得那是最后一次在家里见到父亲;最好的朋友出意外之前,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耐人寻味的话,仿佛那些话早就预示了他(她)的死亡……例子不胜枚举。
  
  真的存在心灵感应么?目前没有证据能充分证实,当然,也没有证据能彻底否定。且不论客观的心灵感应机制是否存在,至少,主观的“心灵感应”感受,是可以通过心理学进行合理解释的。
  
  如之前所说,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与生俱来。当身边的人、尤其是挚爱的亲友死亡时,我们会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这种恐惧经过意识和社会习俗的伪装,表现为悲痛、绝望、焦虑等情绪。为了抵御恐惧,我们就会下意识地进行自我欺骗。欺骗的目的,是让我们相信亲友没死。而让我们相信亲友没死的最佳方式,就是让我们相信亲友的灵魂仍在。再进一步,使我们相信灵魂存在的最佳、也是最万能的方式,就是让我们产生“心灵感应”、“预知死亡”等心理错觉。
  
  举例来说:远在外地的女儿,突然得知母亲已于昨夜心脏病发作去世,顿时悲痛欲绝。为了释放压力、走出困境,心理开始进行自我欺骗。即便女儿原本是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那一刻,她也会本能地相信,母亲的灵魂还存在于世上。但,空想不足以慰藉心灵,心理必须呈现出母亲灵魂在世的证据。于是,女儿很快就会问到母亲去世的具体时间,并本能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种种感受。每个人每天都会产生一些异于平日的感受,只是这些感受大都与生活无关,因而并不会引起注意。但是那天,母亲的死亡,为同一时段的自我感受赋予了特殊意义。无论这种意义多么牵强、多么不合理,女儿都会坚信,那些感受与母亲的死亡有直接关系,是母亲灵魂的触摸,是母女间的“心灵感应”。
  
  所以,“心灵感应”总是后知后觉。
  
  言归正传,秦关初中时期的“心灵感应”,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现象。但他当时只有十四五岁,认知能力与情绪调节能力不足,无法正确区分感受与现实,因而坚信自己真的拥有“心灵感应”的能力。在这种强烈的自我暗示作用下,秦关因为“特殊能力”产生了过度的责任感,认为自己有责任对亲友的安危进行关注和预知。又如之前所说,12到18岁,是人的自我价值、人际关系等相关心理的主要塑造期。犹豫没有得到父亲的重视与干预,不正确的责任感,逐渐成为秦关性格的一部分,并最终发展成为对亲友安危过度担忧的强迫思维。对拥有这种强迫思维的人而言,知道亲友身处险境,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如果以亲友的安全作为威胁,再通过暗示让他真实“感应”到亲友的危险,他一定宁可选择死亡,也要保证亲友的安全。
  
  此番推测,在随后的调查中不断得到验证。2008年11月3号,我将调查结果告知袁主任,并提出了以叶秋薇的安全作为要挟,迫使秦关自杀的详细计划。第二天,袁主任就发出了赤裸裸的威胁,我也再次和秦关进行接触,通过种种暗示,让他对叶秋薇所面临的危险有所“感应”。
  
  然而,事情却并未如想象般顺利。受到威胁后,秦关不仅没有乖乖就范,还态度强硬,让袁主任“随便”。更严重的是,11月5号,他居然主动和秘密组织进行了接触,进一步站到了A集团的对立面。
  
  11月5号下午,袁主任把情况详细反馈给我,并敦促我尽快做出反应。我知道自己的分析和判断不会有错,问题一定出在某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上。当晚,我把秦关的事从头到尾缕了一遍,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一个我从未想过需要求证的问题:
  
  对秦关而言,叶秋薇真的是不可或缺、重于生命的亲人么?
  
  一直以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秦关深爱着叶秋薇,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但那一刻,我突然不敢肯定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正是导致威胁计划失败的关键。
  
  11月6号,在袁主任的帮助下,我详细调查了秦关的人际网,筛选出四个最有可能与他存在感情的女人。之后,我再次接触了秦关,一一进行试探,并最终确定,在秦关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人并非叶秋薇,而是一个名叫舒晴的女人。当时,我就对秦关进行了全方位的言语暗示,让他产生了“舒晴有危险”的预感,他立即表现出了明显的焦虑。当晚,我把情况告知袁主任,他的声音再次表现出十足的自信:
  
  “没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心砰砰直跳。绿灯亮起,我茫然地盯着灯光,直到后车的汽笛声涌入耳廓,才猛然回过神来。
  
  对秦关而言,最重要的人不是叶秋薇,而是舒晴。
  
  结合舒晴对秦关的深厚感情来看,两人之间可能早就发生了什么。骤变后的叶秋薇如此敏锐,仅凭回忆就能察觉到舒晴一直以来对秦关的爱恋,自然也能察觉到秦关对舒晴的心思吧。可是,在讲述三个人的故事时,她为什么只强调舒晴对丈夫的觊觎,却从来不提丈夫的移情呢?
  
  只有一种解释:叶秋薇一直在有意地回避这一点。她不愿承认、更不愿接受丈夫的变心。丈夫的变心令她感到痛苦,是她不愿示人的伤疤,是——
  
  是她的心理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