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道2·活人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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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龟葬之城(下) 第十章 血鼎尸煞(1)

  “我在老坟圈子里等你。”

  这句很短的话,让我激动得浑身战抖起来:我父亲,他终于回来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几乎要把我逼疯了,三门峡黄河鬼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父亲为何要在古鼎下刻那行古怪的字?我爷爷为何要让黄七爷告诉我黄河大王不是人?猴子和黄晓丽又去了哪里?

  这些天里,这些事情一直在我脑海里翻腾着,折腾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现在我父亲回来就太好了,一切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放下信,我兴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渐渐冷静下来,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不是说我父亲在黄河勘探时失踪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反倒这样神神秘秘地让我去见他?

  老坟圈子在一片荒凉的黄河滩上,一座古老的大石桥下,那里从前是枪毙犯人的法场。小时候放学路过大桥,我们常被远远地拦在桥边,说桥底下在行刑,待几声枪响后才放我们过去。每次我自己走过石桥,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听老人讲,老石桥下都通着灵。水是阴的,地是阳的,桥就沟通了阴阳两界。在古时候,桥梁落成后要杀几个犯人祭桥(枪毙犯人一般也在大桥下),这桥才结实,能抗住水的阴气。大石桥下长满了一人高的灌木,杂草丛生,阴森森的。上小学那会儿,有胆大的孩子结伴去桥下探险,说桥底下堆了一层腐烂的骨头,上面盘着白花花一层蛇皮,邪乎得很。看来父亲这次一定是秘密回来的,所以才选了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

  考虑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母亲,等见了父亲再说。匆匆赶到老坟圈子,来回转悠了好几圈,石桥下光溜溜的,连只老鼠都没有。我等了半天也没个人影,只好先回去,等晚上再来。

  晚上,母亲将那条鱼红烧了,絮絮叨叨地跟我扯东扯西。我因为心里藏着事儿,晚饭吃得七上八下,在那儿含糊应付着。吃完饭,我将剩下的半条鱼收好,又烤了几个土豆,用袋子小心包好了,随便跟母亲扯了个谎,找了个元宵节时用纸糊的灯笼,紧走慢走地往河滩上赶。

  天上挂了个毛乎乎的红月亮,半遮半掩在雾蒙蒙的天上。黄河也映着点点血光,像是流血了。周围静得可怕,只听见老鸹子鬼笑一般的叫声。远远传来几声狗叫,黄河水古怪地咕嘟咕嘟响着。

  我爷爷曾说过,月亮红、黄河叫、老鸹哭、黑狗叫、蛤蟆笑,这是五鬼抬棺夜,为大凶之兆。从前黄河手艺人行事时,遇到这样的凶象都会紧闭房门,避过这天。我不由得暗骂了一句,想着大爷我难得晚上出来一次,还遇上这样的狗屁天象,看来最近运气真是太差,回家得烧炷香才行。咬咬牙,我提着油纸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河滩上。冷风呜呜刮着,我浑身上下都被吹透了。河滩上黑黝黝的,我用灯笼照着前面,使劲儿睁大了眼睛,拼命寻找老坟圈子上那棵枯死的歪脖子柳树,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死死攥着手中的纸条,纸条湿漉漉的,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事情是如此离奇,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灯笼下,我再一次展开纸条。没错呀,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在老坟圈子等他!那独特的瘦金体,苍劲有力,绝对出自父亲的手笔。

  我有点儿吃不准了,即便父亲像黄七爷说的,懂驱鱼秘术,能让鱼顺利找到我,他又怎么确定我什么时候能收到信呢?要是我一直在家里不出门,那可能永远也收不到纸条。所以我父亲可能在这老坟圈子里等了很久,也许都失望了,觉得我没收到纸条,不会来了。

  这时候,黑黝黝的河滩上突然冒出了一点儿亮光。

  亮光?我使劲儿揉了揉眼,就看见石桥底下灌木丛中突然冒出了一点儿绿莹莹的亮光,又是一点儿……很快水里出现了一线光点,像是一块黑色的天幕上面挂了一串绿莹莹的星星,断断续续指向前方。那光亮竟然是从黑黝黝的河底发出的,光亮很微弱,要不是我现在正在河滩上,肯定看不到。

  我大吃一惊,这五鬼抬棺夜果然不是闹着玩的,这河底下竟出来了鬼火!我“哎呀”一声,转身就跑,跑了几步,脚下一滑,跌倒在河滩上。接着,河滩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将我的脚脖子死死抓住了。

  像我这样打小在黄河边长大的孩子,都是听着黄河鬼故事长大的。那冰冷的手一掐住我的脚脖子,我吓得魂都丢出去了大半。这家伙,一准儿是黄河里的红毛鬼要抓我喂大王八啦!

  我咧开嘴刚要叫,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别叫,是我!”

  我一下子傻眼了,这是我父亲的声音。

  我回头看看,水边堆着厚厚一层水草,水草里趴着一个人,浑身都是泥,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那人竟然是我父亲!

  我慌忙爬起来,伸手就要拽他上来:“爹!”

  他低喝道:“别动!有人在盯着你!”

  我更迷糊了:“有人盯着我?”

  父亲说:“别说话,灭了灯笼,跟着水下的光走。”

  熄灭灯笼,水下那条金线更加清晰。我跟着金线顺着河湾走去,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茂密的小树林中。那些亮点渐渐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火盆大小的亮光,那光刚好将周围一点儿地方照亮。灌木丛挡住了亮光,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

  走近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水下一块大石头上,竟然附着一群晶莹剔透的小鱼!小鱼大约有指头粗细,身子竟然是透明的,五脏六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半透明的身子向外发散出淡黄色的冷光。原来爷爷说过,黄河河底有一种会发光的鱼,竟然是真的。

  灌木丛中哗啦哗啦响了几声,我警惕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人穿着身脏兮兮的旧军装,从水里走了过来。我激动地站起来,喊:“爹!”父亲点了点头,坐在一块石头上,问我:“你妈还好吧?”我说:“好,好,都好!”我心里很激动,有一大堆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结结巴巴地指着水下说:“这鱼……鱼能发光?”父亲轻描淡写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身上湿淋淋的,头上还有不少杂草,脸颊上有明显的几块伤疤。这段时间,父亲恐怕一直躲在桥下,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我心中一阵酸楚,赶紧将吃的给他,问他这些天去哪儿了,说我们都担心死了。父亲狼吞虎咽地吃着,并不回答我的问话,却反问我这些天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我抹抹眼泪,上次父亲回家奔丧太急,也没顾得上跟他说什么,就告诉他我前段时间报名参加了上山下乡活动,去了三门峡的上河村……

  父亲狼吞虎咽地吃着,听到上河村这个名字,一下子噎住了。他使劲儿咳嗽着,脸色都变了,瞪着眼问我:“你说啥?上河村?你怎么能去上河村?谁他娘的带你去的上河村?”

  谁带我去的上河村,这个问题还真说不清楚。按理说我是自愿报名参加的上山下乡,但是知青办却说他们从来没有安排过。到底是谁带我去的呢?对,这还真是个问题!他娘的究竟是谁把我弄过去的?

  我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父亲一下子打断我,问我:“跟你一起去的人,有没有姓‘粟’‘朱’‘黄’‘宋’的?”

  我说:“姓黄的没有,其他的都有。”

  父亲面色一沉,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严肃地问我:“石头,你爷爷身上裹的牛皮,是不是你从那儿拿回来的?”

  我说:“是,是我拿的。那里有个人脸怪山,底下有一个黄河鬼窟。”

  我还想跟父亲详细说一下深渊大鼎的事情,他却并不感兴趣,只是死死盯住我:“石头,你要说实话,那个牛皮不是别人给你的?”我赌咒发誓说:“绝不是!那是我从山洞里拿出来的,它在一个大鼎里。我本来用它包了一些金砂的,想着给爷爷打个金烟嘴……”父亲听我这样解释,点点头,脸色稍缓,没有再问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爹,我在山洞一个古鼎上看见你写的字了……”

  父亲沉着脸说:“你进鬼窟了?是朱家丫头带你进去的?”我摇摇头,说不是。

  我父亲冷哼:“那是宋家那个鬼丫头?”我还是摇摇头。

  父亲咦了一声,问:“难道是粟家?”

  我说:“都不是,要是也是金家。”话音刚落,父亲像是被毒蛇咬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干粮咕咚咕咚滚落到了水底。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金家?你怎么会遇上金家?”

  我吓了一跳,说:“是……金家,他说他叫死人……叫金子寒……”“金子寒?”父亲一下子跳了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衣领,眼睛通红,问我:“他真是金子寒?”

  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真……真叫金……金子寒!”

  父亲死死盯着我,眼神渐渐黯淡了。他放开我,神经质地在河滩上来回走着,喃喃自语:“金子寒……金子寒……不可能呀,他怎么能出来,他真出来了?”

  我忍不住问他:“爹,金子寒他到底怎么了?”父亲脸色阴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后来终于下了决心,叹息了一下,坐在一块石头上,说:“唉,石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瞒着你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吧,都是前几辈人的恩怨,不想再牵扯到你身上……现在看来,不告诉你不行了……这个世道,人心都坏下去啦!你也知道,咱们白家祖上一直有规矩,白家后人要么做河兵,要么做河工,几百年来一直守着老黄河,明白许多黄河上的禁忌,也一直守护着黄河上的秘密。这件事情吧,要是说起来,得从几十年前黄河上的一件怪事开始说。”

  我一下子兴奋了,看来父亲终于要告诉我真相了!我哪儿敢放半个屁,乖乖地坐在地上听父亲讲。父亲叹了一口气,看着远处黑黝黝的黄河,听着远处咆哮的河水,极不情愿地讲起来。他说的是清朝末年时期,黄河上发生的一件怪事:那一年大旱,黄河下游断流。有一处断流的黄河出了邪,整段黄浊的黄河水变成了血水,又黏又稠,都是猩红色。水里的鱼虾全死完了,漂在水面上,远远看去分外诡异。黄河流血自然是大灾之兆,好多骗子流寇趁机散播谣言,骗取钱财,吓得黄河两岸百姓又是祭祀又是逃荒,闹得黄河上下人心惶惶。

  我一愣,这不就是黄七爷说的,他爷爷经历过的黄河流血事件吗?但是我没敢插嘴。父亲接下来说的,就和黄七爷说的人形玉棺不一样了,要比黄七爷讲的恐怖得多。

  他说,在当年,黄河上有一个着名的采金行,叫作金门。我们白家的黄河手艺人,就是金门的一支。手艺人吃的是黄河饭,采的是黄河金,眼下黄河出了这等事情,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时便派了两个得意弟子前去查看。这两个人,一个姓白,一个姓黄。为了掩人耳目,这姓白的打扮成了一个僧人,姓黄的打扮成脚夫。两人星夜赶路,连夜赶到开封,只见星月之下,黄河水上下翻腾,水质呈暗红色,恶臭难闻。血河中一个个白点,都是死在水中的臭鱼烂虾。惨淡的红月光照在上面,河床里像是滚动着鲜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四下里看看,发现不仅这段黄河古怪,附近的地形也有问题。这段黄河隐藏在大山峡谷之中,绕着峡谷转了几圈,最后流入峡谷中的一段暗河。河水进入暗河前还是好好的,出来后就变成了血河。看来,问题一定是出自那段暗河里。而且这血河围绕着峡谷流淌,像是一潭死水,既不往下游走,也不往上游走。想来这峡谷下一定有一个巨大的空间,血水不断灌进去,在峡谷下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搅动得血河水不断翻腾,出不去也进不来。恐怕要下一场大雨,雨水猛灌入黄河,才能将那暗河倒灌,冲走这一池血水。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两人既看出问题出自峡谷中的阴洞,当时便各施所长,使出分水定金、坠山探穴等手法,设法从峡谷进入了阴洞中。进入阴洞后,他们惊奇地发现,整座山都被人挖空了,里面被设计成了一条非常精巧的水道,一直通往山底。两人用吊索顺着水道吊进去,发现山底下竟然隐藏着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巨大深渊。让他们震撼的是,在这个无底深渊中,竟然用密密麻麻的铁链子锁住了一个巨大的古鼎。

  这时候,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有些震惊。先是黄河带血,然后是峡谷阴洞,被人凿空的大山,无穷无尽的深渊,这一切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两人分析了一下,那段黄河水应该是流入了这个深渊中,又流出来,就带有了血水,恐怕这黄河流血的原因就出在这深渊古鼎上。考虑再三,两人决定其中一个人下去探鼎。两人计议已定,便掏出用牛毛混合着人发树皮特制成的百金绳,一头拴在上面一块巨石上,一头牢牢绑在人的腰上。上面的人紧紧把着绳索,将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吊到深渊下,想一探这大鼎的究竟。(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父亲说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三门峡人脸怪山下的黄河鬼窟。那巨大的冰冷的深渊,仿佛没有尽头,又像是能吸住人的精气神。我当时只远远看了几眼,就觉得头脑发昏,手足冰冷,仿佛连快乐都被吸走了,迷迷糊糊地想往深渊里跳。在那样邪门的无底深渊中,他们竟然还想探鼎?)

  那僧人下到深渊中没多深,就觉得里面大有古怪。原来,他下去十几米后就能看见深渊底下呈一派火红色,热气逼人,那底下像是个火山口。他又下了十几米,感觉有些不对。既然下面是一个火山口,自然是越往下越热才对,但是他却明显感觉到,越往下周围的温度越低,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江湖人行事,必然有一套自己的法则:凡事只要不符合自然逻辑,必然大有古怪。那僧人见周围温度不对,当时止住脚步,使出一招蛛母倒盘丝的把势,双手紧紧抓住百金索,将腿脚盘在绳子上,左右绕了一圈。然后他将身子和腿脚全部张开,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悬空式,撑在了那里——这样既方便俯瞰下面,遇到什么危险也好应付。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火折子,吹燃了,朝深渊下抛去。随着火折子照亮下面,他两手使劲儿一搓绳子,身子便随着绳子滴溜溜地旋转了一圈,转眼间就将这深渊周遭看了一遍。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到了深渊中的第一层,那脚底下全都是一道道纵横的铁链子。铁链子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张独特的铁索网,将深渊上下隔开,上面的东西下不去,底下的东西也上不来。

  他又往下放了一米多绳子,试了试。铁链子很结实,人可以踩在铁链上行走。他往下看了看,下面依然是火红一片。但是铁链子上却是寒气逼人,甚至结了厚厚一层冰霜。那浸入骨髓的寒气,便是从这些大铁链子上传来的。

  往上看看,上面像只有水缸大小;往下看看,下面依旧是无底的深渊。这时候,饶是他胆大包天,也觉得这深渊古怪极了。他定了定神,开始分析这一切。

  首先,这些铁索是做什么用的?这些密密麻麻的铁索,少说也有成百上千条,手腕粗细,一道道深深打入山体内部。这工夫下得实在不小,没有几十年上百年的工夫,恐怕都完不成。古人既然下了那么大的工夫,用铁链封住这深渊,必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古人想封住这个深渊,大可以直接用巨石封口,不必这样大费苦心。看来这些铁链子并不像是阻挡人往里下,却像是要挡住深渊下的什么东西,不想让它出来一样。

  还有,既然底下是个火山口,必然灼热无比,为何这些铁链子如此冰冷刺骨呢?看来,这既热又寒的深渊下,一定隐藏了什么古怪至极的物件。他越想越兴奋,想着前人如此大手笔做这件事情,底下必然藏着什么古怪至极的东西。正所谓年少轻狂,那僧人本是金门数百年来的翘楚,当时意气风发,不由得起了与古人争锋之念,想要到深渊下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他便掏出金刚锯,将那铁链锯断了几根,露出一个刚好通过一个人大小的地方。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百金绳,一手擎着火折子,一手握住一把牛耳尖刀,向上打了个呼哨,便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潜入深渊之中。

  那僧人下去一探,只觉得周围冰冷刺骨,冷风扑面而来。那铁链上已经冰冷刺骨,没想到深渊下更冷上三分。

  越往下,冷气越足。又下了差不多十几米深,感觉那深渊深处仿佛往外射出一柄柄狂舞的冰刀,直往身上脸上招呼。眼看着手脚都冻僵了,连绳子都要握不住,他想着不行就放弃了,这时脚下一顿,明显触到了什么东西。

  他心中一惊,忙连拽几下绳子,收住下放之势。他点亮几条火折子,丢到下面,再往下一看,却见那下面一片黑黝黝的虚空,几支火折子仿佛几点流星,打着旋直往下走,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那冰冷的无止境的深渊,让人看了之后,便陡生荒凉孤独之感,感觉世事难料,生命深远,永无尽头,一时竟让那僧人心神恍惚,悲从心来,身形一晃,几乎要跌入深渊中。好在那僧人也是心智极强之辈,当时便回过神来,用绳子稳住身子。他觉得好像有些不对,自己走南闯北那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生离死别,岂会只看一眼就陡生苍凉之感?看来这深渊大有古怪。

  他越想越害怕,这深渊像是个无底洞,仿佛能吸走人的精气神,让人不知不觉就受到它的吸引,心中产生厌世之感。定力差一些的,甚至会情不自禁跳入深渊,当场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僧人忙从身上的百宝囊中取出一块硝石,用指甲抠出一些粉末送入鼻孔,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才感觉昏昏沉沉的脑子清爽了一些。他觉得深渊之下果然大有古怪,还是赶紧上去才是。

  刚要走,他突然想到刚才脚下好像触到一物,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忙再取一条火折子顺着脚抛下去。那火折子顺下去,正好跌到那物之上,让他将那脚下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那脚下之物虽然看不清全部,估计也差不多有半间屋子大小,通体浑圆,在火折子下幽幽闪着绿光。那僧人看着古怪,不知道这深渊下到底悬挂着什么东西。

  想了又想,他突然一拍脑袋,暗笑自己痴了。这浑圆之物不是别的,正是他们在上面看到的那口悬挂在大铁链下的大鼎!

  这大鼎从上面看倒没有多大,没想到真到了跟前,竟然有半间屋大小。那僧人啧啧称奇,又连抛下几条火折子,将那大鼎周身看了一遍,越看心中越惊奇。

  火光之下,古鼎呈现出一派碧绿色。这是个上了年头的铜鼎,鼎身上结满了厚厚一层铜绿,一看便是古物——没准儿还是件上古的青铜器,那事情可就大了。

  要知道,古人将鼎看作是一件非常神圣的器具,一般都是君王占卜或者祭祀时才会用,地位非常崇高。古代的青铜冶炼技术不成熟,冶炼一个半人高的东西往往都需要几百人共同协作。这么大的一件青铜器,恐怕要倾全国之力才能制造出来,算是一件神器级别的古物了!

  但更吸引那僧人的却是,这鼎为何要被铁链子吊在这里?这鼎上还覆盖了一个盖子,鼎中会不会还装了什么东西?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僧人的心里已经被撩拨得像烧起了一堆火,火光熊熊,便是舍出性命来,也得亲眼看看那鼎中到底有什么才行!

  他计议已定,心中也慢慢平静,知道古人既然费了天大的劲儿将这古鼎锁在这里,定然有它的用处。说不定这鼎中关着什么上古的诅咒甚至是怪物,到时候放虎归山,闯下弥天大祸,那可就糟了。

  这样想着,他便从百宝箱中取出一支金刚爪。这金刚爪为百炼钢打造的特殊钩子,像一只攥紧的人手,上面有八个可以活动的钢齿,可以用上面连着的绳子控制住爪子的开合,十分趁手,为手艺人翻墙爬树必备的物件。

  那僧人将金刚爪在手上荡了几圈,轻轻一甩手,金刚爪便正好钩在对面一条碗口粗的铁链子上。他用绳子将爪子合紧,试了试,金刚爪已经牢牢钩住了铁链。他抓住绳子,暗暗提起一口气,身子随着绳子一荡,身悬一线,像荡秋千一般悠悠荡了过去。他荡到当中,突然一松手,坠了下去,两只脚稳稳当当正好踏在了那个巨大的铜鼎上。

  那僧人稳住身子,先用脚使劲儿踏了踏铜鼎,发现那铜鼎被铁链拴得非常结实。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无法撼动铜鼎一分,总算放了心。

  这时候,他已经潜到深渊下几十米深,发一声喊,瓮声瓮气,荡着许多回音,传到上面时声音早变了调。他便吹起呼哨,用秘音传信,说他在下面发现了什么东西,让上面抛下几支火把,他好仔细检查一番。

  待他拿到火把,往那铜鼎壁上照了照,发现铜鼎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看起来像蝌蚪,像小蛇,又像是古怪的壁画。他看了半天也看不懂,索性往上照照,看看能不能找到盖子,将这铜鼎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待用火把仔细一照,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再仔细看看,不禁大惊失色,手中的火把都差点儿没拿住,险些掉入无底深渊中。

  原来这铜鼎分为有盖无盖两种,有盖的铜鼎很常见,无一不是鼎盖和鼎身合拢严实,连为一体。甚至有古鼎被后人挖出来后,打开密封的盖子,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半缸几千年前的美酒!这个铜鼎的盖子非但和鼎身不一样,甚至连材质都大不一样——这个铜鼎的盖子竟然是铁制的。

  要知道,铁器和青铜器不是一个时代的。在战国以前,冶炼品一般为青铜,因为铜矿多为露天矿,容易开采。战国以后,青铜器才渐渐为铁所代替。即便是在战国以后,古人也没有费千万力气铸造巨大的青铜鼎身,最后又给它配一个铁鼎盖的道理。除非……除非这个铜鼎原本没有盖子,或者盖子丢了,后人给配上去的铁盖子。不过,后人为何非要弄个铁盖子将古鼎封住呢?难道说这古鼎中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仔细看看,鼎盖和鼎身合拢得非常严实,看不到鼎内。看来,只有强行开鼎了。

  手艺人在黄河上行走,有着诸多禁忌。这禁忌之一,便是打开黄河里的古怪物件时,一定要戴上辟邪之物,祈求祖师爷保佑。那僧人从百宝囊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暗黄色物件,他将其小心佩戴在脖子上。这东西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却是上百年的大青鱼脑子里凝结出来的软骨,民间称之为“青鱼枕”。

  这青鱼枕是黄河手艺人分水一派行事时必戴的一件避邪之物,分水一脉寻的是黄河中的水金。黄河中老鱼鳖怪多,难免在水底下遇到什么鱼群、鳖怪、铁头龙王,便取这青鱼枕避邪。据说百年以上的青鱼都通了灵,水下的鳖鱼精怪遇到这青鱼枕,无不惊慌失措,唯恐避之不及,为手艺人寻找水下的金脉提供了诸多便利。

  黄河手艺人分成几派,除了这水金的青鱼枕外,还有渊金的鱼骨碗、洞金的金筷子、天金的鹰嘴哨子等等。

  却说那僧人祭出了青鱼枕,心中安稳了许多,当下暗暗运足气力,将身子一拧,狠狠一脚踹在鼎盖和鼎身的结合处。这一脚有个说法,叫作九翻蝎子腿。那僧人拧着身子,背着大鼎向后踹,一脚踹向鼎盖后,身子借势,呈蝎子状盘在铁链上,顺着铁链荡开,自上而下观察着鼎中的动静。

  之所以这样麻烦,是为了防止这大鼎中藏有机关,也怕这大鼎封闭久了,鼎中的东西腐烂了,会有瘴气、毒沙、毒蝎等物出来伤人。

  黄河手艺人中故老相传,这鼎非凡物,手艺人开鼎,一定要慎之又慎。在远古时代,鼎都是作为祭祀用的神器,传说是人和鬼神交流的媒介,是通天的宝贝。所以古人除了在鼎身雕刻各种古怪的铭文外,还会在鼎中放入许多古怪的东西,有人头、蛇毒、铁砂、陨石……什么古怪邪门的东西都有可能出现。

  黄河晋陕大峡谷最北端的蒙晋交界处,有处黄河滩,叫作老牛湾。

  1953年大旱,黄河各处断流。老牛湾本是浅滩,加上大旱,河床很快见了底。尺把长的黄河鲤鱼在浅滩中藏不住身子,在水里扑腾扑腾乱蹦。当地人下水里捉鱼时,就从淤泥底下拔出来一个大鼎。鼎盖处被浇筑了铁水,封得严严实实的。当地人看着稀罕,想着鼎里会不会有什么金珠宝贝,赶紧弄了几头老牛把大鼎从泥水中拖上岸来,派了几个壮劳力拿一柄钢锯在河滩上就地开鼎。

  这在当地成了一件新鲜事,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过来围观,把那大鼎紧紧围在中间,像是包了饺子。大家本来是看个新鲜,谁也没料到,那外面冰冷刺骨的大鼎被锯开后,往外冒着大股大股的白烟,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给烧着了。大家还没摸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听“轰隆”一声,那鼎一下子爆炸,鼎中腐蚀性极强的浓碱水喷溅开来,当场就烧死了好几个人,十几个人坏了招子。

  后来派了不少专家实地调查,最后才知道,那鼎上面埋了许多白磷,下面压着半缸火油,火油里有一个封死的铁球,铁球里装的全是高浓度的强碱。白磷燃点低,遇到空气后,只要温度达到四十摄氏度就会自燃。钢锯在鼎身上锯了那么久,温度早超过这个数字了。鼎盖一开,大量空气涌入,鼎中的白磷剧烈燃烧,又引燃了火油。火油烧着铁球,铁球中的强碱烧开后,发生爆炸,才酿成了这场事故。

  专家们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大鼎应该是古代放置秘密文件的保险柜,里面的铁球是一个自毁装置。如果用外力强行打开,便会发生爆炸,先将火油中的秘密文件烧毁,再用强碱烧伤人。

  不过他们研究了一下,虽然这大鼎里的铁球破了,但是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铁匣子。这铁匣子里的东西应该没被烧毁,但是也保不准里面还有什么邪门的机关。

  专家们为了这只大鼎,请教了爆破和仪器方面的专家,甚至秘密请教了许多民间高人,都没法将大鼎弄开。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在深夜又一次将大鼎沉入黄河中。至于这古鼎中放置的秘密文件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宁愿将其毁掉也不能让外人看到,这大鼎为什么要被永远沉到黄河底,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同时,黄河边上也有一个消息秘密流传开:大鼎里的铁匣子最终被打开了,但是打开后发生了一系列怪事,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连夜将大鼎封死沉入黄河中。

  至于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除了当时在场的专家,就再没有人知道了。

  我们知道的是,那几位在开鼎现场的专家都在同年相继神秘病逝,据说死状非常可怕,甚至无法公开,只能选择秘密发葬。

  而他们在死前,都无一例外地留下遗言,要将骨灰撒到黄河中。

  后来就有人说,这大鼎中隐藏了黄河之秘,不可窥视,窥视者必遭天谴。

  且说那僧人使出一招九翻蝎子腿,一脚狠狠踹在鼎盖上,身子当时腾空盘在了铁链上,借着后踹之势向后荡开。一荡之下,身子早游到了几米开外。静静看了看,那鼎中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那僧人看着奇怪,忙又从铁链上荡回到大鼎上,才知道,那一脚虽重,却没有踹开鼎盖。

  那僧人有些奇怪。他先前已经查看过,鼎盖虽然合拢得严实,上面却是干干净净,并没有被铁浆、铅水封住。自己刚才那一脚的力道足够撼动几百斤的重量,为何却连个鼎盖都踹不开?

  他俯下身子,用手小心抚摸了一下鼎盖,手上一片冰冷。他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深渊下潮气大,鼎上凝结的一层水汽被冻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冰壳将鼎盖和鼎身冻成了一个整体,结结实实,难怪踹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