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道2·活人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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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活人禁地 第八章 骷髅人(2)

  开始爬雪山时,我的心情还很激动——这可是当年红军长征时攀登过的雪山——不时催着谢教授快点儿走。谢教授笑呵呵地看着我,连连摇头。果然过了一会儿,我就体会到爬雪山的痛苦了。

  山下很热,我在山下穿的都是单衣,爬山速度也快。但是越往上走,气温越低。刀疤脸让队伍停下,大家都换上了厚厚的军用大衣。脚下的路冻得像冰,明显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闷闷的,感觉像是一条被抛出水面的鱼。

  好在这座雪山虽然高,但是并不陡峭,而且经常有人走,道路都被踩得结结实实的,还被人打出来一级级石阶,并不会滑倒。走到半山腰时,已经能看到山梁上那条界限分明的雪线。过了雪线,上面开始有厚厚的积雪,有时候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我们一行人一个跟着一个,前面的用登山杖或木棍小心地捅着地面,防止掉进雪坑里,招呼大家跟着脚印走。

  临近山顶时,我浑身都被风吹透了,身上虽然披着厚厚的军大衣,也觉得单薄得像张纸,脑袋又肿又胀,耳朵嗡嗡作响,两条腿软得像虾米,眼前的人都变成了人影。我恍恍惚惚的,走一步歇半步,最后只是身子在机械地向前挪动,只剩下一个千万不能掉队的顽固信念。

  山上风大,氧气含量低。我拼命张大嘴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好不容易跟上前面的大部队,发现大家都有些气喘,脸色青紫,但是依旧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刀疤脸牵着马匹,走在前面。他看我掉了队,又折回来寻我。他咧开嘴笑着,使劲儿拍拍我的肩膀,吼道:“咋啦,秀才,走不动了?”我差点儿被他一巴掌拍倒在地上,朝他摆摆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过来一口气,说:“能不能休息一下?点堆火烤烤,要冻死啦!”刀疤脸有些犹豫,看了看前面的金丝眼镜。金丝眼镜却冷冷地说:“雪山上不能烤火。氧气本来就少,篝火再消耗一些,人就爬不起来了。要是这道山梁都翻不过去,你趁早下山吧,前面的雪山还多着呢!”他看了看前方的雪山,继续往前走。

  谢教授也过来拉住我,说:“咬咬牙,马上就翻过去了,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我一咬牙,勉强撑着僵硬的腿站起来,挽着刀疤脸和谢教授,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

  越往上走,风越大,几乎要把人吹下山去。山坡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有的地方用棍子戳进去,一米长的棍子竟然全部没入,不知道有多深。好在山顶上也生长着一些矮小的灌木,在积雪上露出一些草尖。我们顺着这些草尖一路走过去,积雪陷到了大腿处,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劲儿才能拔出来。

  刀疤脸见我渐渐恢复了,又牵起牦牛走到最前面,开始还喊着号子,后来竟然顶着凛冽的寒风大吼起“十八摸”,歌声夹着积雪在狂风中怒吼着。放眼望去,一座座雪山连成一片,像是一个巨大的山谷,显得苍茫又神秘。

  翻过这道山梁,是一道山谷。我以为他们会停下来歇歇,没想到他们继续往山谷中走。走了差不多有小半天,我累得小腿肚子都开始打战,几次想停下来休息。但看着老教授不时拄着登山杖在一旁等我,我也不好意思,只好不断给自己打气,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只有两条腿还机械地朝前迈动。队伍终于停下了。金丝眼镜停住脚,仔细比对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跟刀疤脸说了几句。刀疤脸挥挥手,叫了几个兄弟,他们拿着刀子在山崖下一处茂密的灌木那里狂砍了一会儿。去掉外面的藤蔓和杂草后,崖壁后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

  刀疤脸兴奋了,叫了声:“嘿,果然还在!”招呼几个人上去,从那山洞中抬出来许多东西,有军用大衣、厚厚的靴子、各种罐头,还有一些古怪的仪器、铁箱子等。刀疤脸让人将铁箱子抬到马背上,将罐头都撬开,招呼大家好好吃点儿东西,补一补!

  山谷中很冷,我们冷得直跺脚,都在那儿不住地搓手。刀疤脸先给我们分发了大衣,又招呼人砍倒一些枯死的小树,在这山谷中生起一堆篝火。然后他撬开了一堆堆军用罐头,和着干粮在大铁锅里煮熟,让大家先吃口热的,暖和暖和身子再说。

  山谷中竟有一个囤积了军用物资的山洞,这让我很奇怪。我凑过去看,发现那些仪器上布满了各种红色绿色的按钮,看也看不懂。我四下看了看,机身上的文字倒是很好辨认,小日本的!

  我暗暗惊奇,小日本的军用物资怎么被藏在了这里?他们怎么能那么熟练地找到?难道说,这些东西是他们从前藏在这里的?我瞥了一眼金丝眼镜,他正拿着一张破旧的军用地图,上面有各种颜色的箭头和图形。他对着前面的雪山仔细比对着,渐渐皱起了眉头。

  我有些怀疑,他们此行的终点也许并不是大雪山,更像是在大雪山的腹地中寻找些什么。但是,他们又要找什么呢?

  再联想起死人脸那天晚上对我说过的话,说我跟着这支队伍可能会更危险。但是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我也放松了警惕。难道他是在暗示我,这支队伍有问题吗?

  我还在想着,刀疤脸却用大勺子敲着锅沿,喊着吃饭了。我顾不上多想,赶紧过去用罐头盒盛了一份。罐头多是牛肉、鱼肉的,味道好,营养足。锅里放了好多辣椒,麻辣辣,热乎乎。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出了一身大汗。我躺在干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悠悠的浮云,周围弥漫着肉香、吵闹声,身上隐隐有股脱力后的酥麻感,顿时感觉到一种似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刀疤脸吃完罐头,折了根木棍,使劲儿抠鞋底下的泥块。见我自己在那儿躺着看天,他跟我胡咧咧了几句,装成不经意的样子,在我耳边小声问:“秀才,你和那老梆子从前认识?”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谢教授,不由自主地想往谢教授那儿看。刀疤脸很快地说:“别往他那儿瞅。俺问你,你们是不是从前认识?”我点点头:“是。”刀疤脸咂吧着嘴:“嘿,没看出来,你小子道行挺高,谁都认识!”我见他话里有话,忙问他:“怎么了?谢教授有什么不对吗?”刀疤脸挨着我坐下,摇摇头说:“没啥不对,太对了。”

  我说:“那不结了,你问这干啥?”

  刀疤脸说:“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这支队伍,都是刀口上舔血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谁都能相信。你是金小哥带来的,我们信。可是这个老梆子,我就是看不明白他的来路呀!”

  我说:“那他又是谁带来的?”

  刀疤脸冷哼一声:“谁带来的?我们都是被他带来的!”

  我不明白了。刀疤脸小声哼唧了几句,好像是说谢教授先去找的他们。这件事情很奇怪了,一个大学教授竟然去东北找胡子,竟然还找着了,而且是直接找的金丝眼镜。经过一下午的密谈后,金丝眼镜立刻清点起人马,亲自带队跟他来到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妈了个巴子的,也真是邪门!

  刀疤脸的说法让我很震惊,没想到这行人竟然是跟谢教授来的。那死人脸呢?刀疤脸说,这他就不知道了,估计也是那老梆子联系的吧。他酸溜溜地说:“这次大哥(金丝眼镜)嘴巴严得像个老鼠夹子,屁都没蹦出来一个。不过也对,俺脑子笨,跟俺说那么多干啥?”我想了想,还是有点儿不对劲儿。一个大学教授怎么能找到土匪,还能让一个土匪头子乖乖跟他来这个地方呢?刀疤脸说:“谢教授是由一个地位很高的人介绍过来的,但是这些都不是关键,俺们兄弟也不是谁的面子都卖。这样的黑差,又是这么大老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就是玩命,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本来想着随便见一面,说几句场面话就行了。谁知道这老梆子给大哥看了一个铁匣子,大哥当时脸色大变,把他邀请到密室中,当天就决定来这里了。”

  我忍不住问:“谢教授给你大哥看的啥?”问完就后悔了,金丝眼镜连什么事情都没告诉刀疤脸,又怎么会告诉他这个?没想到刀疤脸却得意地说,他当时留了个心眼,装着进去送茶,偷看了一眼:“没啥牛逼东西,妈了个巴子的,就他娘的一张老照片。”

  “老照片?”我也迷糊了。刀疤脸见我迷糊了,高兴起来,说:“是吧,你反正小心点儿!这鬼地方,我们兄弟都死好几个了,连老子都瘆得慌!你看看,这老梆子什么都不怕,爬雪山过草地走得飞快,像是个教书先生吗?你吧,当心点儿,他指不定想要干吗呢!”他说完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哼着小曲走了。

  经刀疤脸一说,我也觉得谢教授有点儿奇怪。且不说他为何要来这里,这一路上翻山过沼泽,他虽然拄着登山杖走在最后,体力却很好。好多次我两条腿都打摆子了,他却依然精力十足,还不时停下来等我。看来他真不像一个钻研故纸堆的老学究,更像是一个经常走南闯北的探险家。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作为右派分子被关在农场里劳改,怎么突然就跑到这里来了?看来谢教授背后好像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以后还是得小心点儿为好。

  在峡谷中休整了一会儿,刀疤脸又嚷嚷着:“这雪山底下邪门得很,大家别歇了,说不准又会跑出来什么幺蛾子!咱们还是赶紧闯过去,等到了半山腰再他娘的休息!”

  我走了半天,腰酸腿疼。尤其是又休息了一会儿,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只能歪歪斜斜地走在后面。

  前面的路越来越不好走,到处滚落着破碎的大石头、折断的大树干,像是这里曾经爆发过泥石流或者大地震一样。这里的路虽然难走,但是偶尔还能看到草丛中蹦出一只蚂蚱,或者身上爬上一只蚂蚁。我累得要岔气了,一只手使劲儿按住腹部,一只手扶着摇摇欲坠的背包,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我使劲儿眨着眼,还安慰着自己,这里至少要比外面的沼泽好一些,起码有一些生命的迹象。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已经穿过了那道狭窄的峡谷。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开阔,也不像原来那么气闷。我刚松了一口气,前面的人群突然骚乱了,有人在那面喊着,然后是砍刀啪啪砍东西的声音。

  刀疤脸在后面驴子一般吼起来:“咋的啦?!”

  “长虫!有长虫!”那边的人慌乱地叫着。

  “妈了个巴子,长虫有啥好怕?!”刀疤脸气呼呼地冲了过去,又一下子退了回来,“操,咋有这么多长虫!”

  长虫是什么?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赶紧扔下背包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前面有一个水潭,水潭旁边的泥滩上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带子。我仔细一看,发现那不是带子,而是一条条指头粗细的花蛇,红艳艳、绿莹莹的。蛇实在太多,几乎把整个河滩都给覆盖住了,像是在河滩上铺了层花花绿绿的毯子。最上面的几条吞吐着漆黑的信子,昂着头,怒视着人群。

  蛇群势大,刀疤脸一挥手,让兄弟们先退回来。没想到大家刚退了几步,领头的大蛇身子一弓,嗖地一下蹿起,像一支箭一样射了过来。

  刀疤脸丝毫不慌,果断地从腰里抽出一把长刀,将大蛇砍成两截。大蛇摔在地上,断掉的身子在地上抽搐着。旁边有个伙计叫声好,说“蛇胆最壮阳”,上去要捡蛇,被刀疤脸吼住了,让他小心点儿:“这大长虫都邪门,有时候蛇头被砍下来还是能咬人。”那伙计傻笑着说没事没事,他不碰蛇头,只把蛇身子捡过来。蛇胆壮阳,蛇身子还能弄盘好菜!

  这伙计刚伸手捏住蛇身子,那蛇腔子中突然蹿出一条白虫子来,顺着他的手腕就钻进了他的衣服里。那伙计脸色一下变了,先用手去掏衣服,接着就凄厉地叫起来,狠狠撕着衣服,满地打滚,看起来非常痛苦。

  刀疤脸怒吼着冲了过去,几下将那伙计身上的衣服撕开,那条白虫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伙计的身上像被开水煮过一样,通红通红,浑身上下都是拳头大的水疱。他哀号着,好像浑身奇痒,拼命用手挠着自己的脖子、脸。通红的皮肤被他一把把抓烂了,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流下来。刀疤脸响雷一般在他耳边吼着,让他别动,别乱抓。但是已经晚了,他身上的红色渐渐变黑,渐渐扩散到了全身,谁都能看出来没救了。

  这蛇如此怪异,毒性也如此古怪,让我们大吃一惊。有伙计跟他关系不错,想上前拉他,被刀疤脸一脚踢开了。刀疤脸让大家都离他远点儿,这人已经中了剧毒,待会儿神志不清可能会伤人。

  那伙计两只手死死掐住脖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冲着大家走过来,走了没几步就又摔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古怪声音。他朝着大家无助地伸出手,像是要最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大家没想到这蛇这么邪门,蛇腔子里竟然还有这样古怪的虫子,都有些忌惮,纷纷向后退去。大家不怕死,但是这种死法实在是太痛苦,太可怕了。刀疤脸招呼大家赶紧往回退,退的时候要小心,别被这些狗日的长虫给害了。可是河滩上的蛇群却被刀疤脸那一刀激起来了,一团团蛇从河滩上蹿了出来,昂着丑陋的脖子,跟人对峙着。一旦人往后退,它们便像毒箭一样直射过来。

  突如其来的毒蛇,让周围的人一下子炸开了。几个人立刻掏出枪,想射击。谢教授脸色大变,叫着:“不能开枪,会有雪崩!”刀疤脸抽出一把腰刀,冲在最前面。他几刀过去,将几条蛇拦腰斩断,又跑回来,在那儿挥舞着刀子,让大家都放下枪,用刀杀蛇。

  几个人举着枪不能开,只能不停地往后退。后退的过程中,又有两个人被咬中,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也不知道是中了蛇毒,还是蛇身上那种古怪的白虫子毒。大家都变了脸色,队伍开始溃散,有人甚至去解马绳,想要往回跑。

  我一看大事不好,这群人被怪蛇群吓破了胆。我们的食物什么的都在马背上,要是他们骑着马开溜,我们可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金丝眼镜稳稳地站在那里,眼镜片上闪过一道寒光,怒道:“慌什么?!都给我站住!”声音不大,却非常有威慑力。我清楚地看到一个正在解马绳的人,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一下子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了,拼命朝着金丝眼镜磕头。

  刀疤脸过去甩给他一个耳光,狠狠骂了他几句,又回过头向金丝眼镜赔罪。金丝眼镜这才消了火,轻轻点了点头。那个手下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回来,藏在了人群后面。

  这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但绝对是个狠角色,估计要是动起家法,至少也要弄他个腿断胳膊折。别看刀疤脸平时骂骂咧咧,像个鲁莽汉子,关键时刻竟然愿意为兄弟出头,帮他躲过了这一劫。

  金丝眼镜压住现场,转过头,抱一抱拳,客客气气地对死人脸说:“小哥,您看这怎么办?”死人脸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地说:“硫黄。”金丝眼镜点一点头,说:“快把马背上的硫黄拿下来,撒过去!”刀疤脸也一拍脑袋说:“对,对,蛇怕硫黄!妈个巴子的,快给我撒硫黄!硫黄!快撒硫黄!”

  几个伙计战战兢兢地从马匹上扔下来一个厚厚的麻包,吓得两只手发抖,怎么也解不开。刀疤脸骂了一声娘,冲过来一刀砍开麻袋,抓着硫黄就往蛇堆里撒过去。

  有道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硫黄自古便是破蛇的物件。在古代,端午节时都要喝一杯雄黄酒,用来驱蛇——那雄黄酒中就添加了一些硫黄成分。一把硫黄撒出去,效果立竿见影。那群蛇本来一直往前冲,势如破竹,被那硫黄一激,顿时像被火烧一般,拼命往后蹿,最后全钻回了水潭中。

  硫黄味道太呛,空气中弥漫了不少,呛得我眼睛流泪,直咳嗽,忙用衣袖遮住口鼻,不停地擦眼睛。

  刀疤脸见逼退了蛇群,大喜,使劲儿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说我真是个细皮嫩肉的秀才,连点儿硫黄都受不了。这要是灌一口白酒,还不得摔个跟头啊?

  金丝眼镜走过来,问死人脸:“金家兄弟,这蛇出来的日子好像不对。”

  死人脸冷哼一声:“是不对。”

  金丝眼镜问:“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死人脸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远处烟雾迷蒙的大雪山,眉头渐渐皱紧了。金丝眼镜也有点儿着急,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死人脸缓缓说了一句:“时间提前了。”

  我们都不明白死人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金丝眼镜却脸色大变。他冷冷地叫大家停下,将身上没用的东西都扔掉,只带上随身用品,以及够两天吃的东西就行了,赶紧赶着马往山上跑!

  我以为他疯了,或者是在开玩笑。在这大雪山中,我们身上的每件装备当然都有用,要是扔在这里,一准儿就走不出雪山了。但是刀疤脸他们显然很相信,二话不说,马上开始卸背包,往下扔东西。但是他们扔的时候明显还有点儿犹豫,毕竟是在荒无人烟的大雪山峡谷中,要是把背包里的吃的喝的全扔了,大家还不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但是金丝眼镜却很坚决,坚持让他们扔下东西,跟他往山上跑。我还有些犹豫,但是看见死人脸都开始扔东西,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可能在山上也储备了食物,便狠狠心将背包丢掉,只留下一些干粮揣在怀里,跟着他们往前跑。金丝眼镜虽然让人扔掉装备,但是却不扔掉马。他让人赶着马在前面走,人在后面跟着。

  丢掉沉重的背包后,身上明显轻快了许多,我也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竟然跑得还不慢,赶上了刀疤脸。我边喘着粗气边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东西都扔掉了,我们以后吃什么?”刀疤脸也搞不懂,但是让我放心,他大哥被称为长白山小诸葛,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他这样做肯定有道理的。

  正说着,上面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大风刮得昏天暗地,把我的眼睛都给迷住了。大风过后,天色一下暗了下来,紧接着天上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周围的大山都微微颤动。我们还担心会不会发生雪崩,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狠狠砸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高原,还是我跑得出了汗,雨点砸在身上非常冷,让我不住打着寒噤。

  我正想着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却发现旁边的谢教授脸色大变,说:“糟了糟了,这么大的雨,可能会引起雪崩啊!”

  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金丝眼镜那么着急让大家赶紧往山上跑——要是发生雪崩,这大峡谷一下子就会被大雪淹没,只有跑到半山腰才有一线生机。就算是没引起雪崩,这样的大雨也很可能会引发泥石流,将我们砸死在山谷中。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碎石断树了,搞不好都是被泥石流给冲断的。

  刀疤脸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在雨中拼命地喊着,让大家赶紧往山上跑。我越跑越觉得心里没底,正想着过去问问死人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死人脸不见了。我急得要死,这死小子,在这节骨眼儿上又跑哪里去了?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只看到他慢吞吞地扔东西,并没看到他往山上跑,难道他还在那里没跑过来?我停下来,使劲儿揉着眼睛,用手遮着大雨,仔细查看着山谷。雨水哗啦哗啦汇入山谷,山谷下已经存了不少水,刀疤脸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开始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着死人脸的名字。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雨点形成一道道白亮密集的雨柱,像拉起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帘子,一米外什么都看不到。我在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不断摔倒在泥地上,不断抹着脸上的雨水,声嘶力竭地叫着死人脸。

  我就这样在大雨中寻找了好一会儿,雨水渐渐小了,雷声也渐渐消了下去。我看了看,最底下的山谷已经成为了水潭,死人脸的影子还没有。我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会不会被大雨冲到了水潭里,或者被刚才的蛇群给咬死了?

  正当我犹豫不定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避一下。”

  我的眼泪差一点儿就掉下来了,这个天杀的死人脸,他娘的竟然在这儿避雨,害得老子以为他遇难了,在大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我狠狠骂了他几句,问这死小子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他被蛇咬死了呢!他不理睬我,只是径自往山下走,要去查看水潭。

  大雨虽然停了,山上却不断冲下一股股雨水,朝着山下的山谷冲下来,山谷渐渐积满了水。我有点儿担心会山洪暴发,或者发生泥石流什么的。死人脸却无动于衷,还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我催了他几次,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反而劝我不用着急。

  我说:“咱们赶紧跑吧,待会儿山洪暴发就完了!”

  死人脸冷笑着:“山洪不会暴发。”

  我说:“那咱们和刀疤脸他们失散了怎么办?”

  死人脸:“他们走不出去。”

  我怨恨地看着他,这小子害得老子差点儿被淋死,竟然还敢这么嚣张!老子恨不得飞起一脚,把他给踹到深潭中!没想到他看了看深潭,突然“咦”了一声,然后俯下身子仔细看着水潭。

  水潭中浮动着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仔细看看,才发现是一条条的蛇在水潭中游动着。想来应该是河滩旁的蛇群,被大雨给冲到了水中。这不就是被冲进水中的蛇群嘛,有什么好看的?

  没想到死人脸眯着眼看了看,却说:“是蛇阵,现在可以走了。”

  我说:“什么是蛇阵?”

  死人脸没说话,他退后了几步,仔细看着蛇群。群蛇上下浮动,在水里一沉一浮,组成了一些不同的花纹。我看着奇怪,这些小蛇在水中排列得好像很有规律,看起来就像是按照一种古怪的旋律在跳集体舞,有张有弛,有退有进。

  死人脸起先不理我,后来被我催得烦了,才说,古人有一种聚鱼成群的方子,在水底下放一些鱼饵,鱼饵吸引了鱼群,鱼群就会上下舞动,形成这阵的样子。

  我奇怪道:“什么方子那么厉害?等我以后捉鱼也用它!”

  死人脸难得好脾气地给我解释,说这方子出自汉代的《淮南子·万毕术》:“取苓皮,渍水斗半,烧石如炭状,以碎。螾脂置苓皮水中,七日已,置沼则鱼鳖聚矣。”这里说的“碎”,就是用火淬,“螾”就是蚯蚓。简单地说,就是取一斤左右的茯苓皮,倒在一个水盆中,在水盆中放半盆水,然后将烧红的石块投到这个水盆中,一直到水沸腾起来。这时候,用二两蚯蚓在麻油锅里炸成蚯蚓油,将这蚯蚓油倒入放满茯苓的水盆中。待七日后,发酵的茯苓皮和蚯蚓油都会渗入石头里。只要将这石头取出,丢到河水中,那一片水域的鱼虾鳖怪都会聚集在石头旁,打都打不散。

  他用一贯的嘲讽语气看着我:“这鱼书还是你们分水一脉传下来的,你爷爷就没告诉过你?”

  我撇撇嘴,说:“切,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用石头块打窝子,引引小鱼嘛!白爷我小时候钓鱼,啥窝子没打过,就没见过这样捉鱼的!”

  死人脸气极反笑,说:“捉鱼?你以为这是在捉鱼?”

  我说:“不是捉鱼,费劲巴拉弄这些石头干吗?”

  死人脸无奈地说:“你说这是为了捉鱼?这些石头的排列阵形都是固定的,吸引小鱼按照一定节奏游动,其实是古代一种特殊的‘鱼书’。”

  我惊讶了:“鱼书?敢情这鱼还能用来写字?那这些鱼在写什么字呢?”

  死人脸出乎意料地有了反应,转头问我:“你想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

  死人脸说:“鱼书上说,白家这代后人,是个傻子。”他冷笑了一下,径自走开了。

  我说:“那也应该是鱼阵,不是蛇阵呀!”

  死人脸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死人脸说的鱼书,让我想起了黄七爷当年告诉过我的,黄河六大家的后人都有驱兽的秘术。他们黄家善于驱鱼,白家善于驱兽,其他几家有善于驱赶鸟兽虫蚁的。不知道这个神秘的蛇书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也和黄河六大家有关系。

  大水很快填满了低谷,然后缓缓朝着上面漫过来。水上漂着一层死老鼠、蛤蟆,成团成团花花绿绿的水蛇在水面上挣扎着,想往岸上游。

  我看着这些毒蛇就心里发憷,一路催着死人脸快走。果然,没走到半山腰,就看到刀疤脸一行人在上面焦急地等着我们。

  一看到我们,刀疤脸就迎了过来,说:“金家小哥,前面的路被水冲塌了,咱们怎么走?”

  金丝眼镜问:“开路需要多久?”

  刀疤脸估计了一下,说:“前面的小路整个被大水冲断了,好多大石头滚了下来。要是兄弟们一起动手,估计得两三天能清出来。”

  金丝眼镜看着死人脸:“时间够不够?”

  死人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冷冷地说:“那条路不能走。”

  刀疤脸问:“为啥?”

  死人脸瞥了我一眼:“问他。”

  “问我?”我吃惊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好不好,老子哪知道这破路能不能走?我本来以为这是死人脸的推辞,没想到他却让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我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已经是半山腰,再往上面走一段就是雪线了。前面是一扇悬崖峭壁,上面是一个巨大的雪坡,雪坡上有点点滴滴陷入雪中的足迹。这周围的环境怎么有点儿熟悉?我猛然想起来了,这里,这里不就是猴子脚印失踪的地方吗!上面这条小路我也知道,这分明就是我和死人脸当时去找猴子的地方!

  向导拉巴也认出了这个地方,脸色发青,朝着那里连连摆手,指着那里,用藏语激烈地跟死人脸哇哇了半天,指了指雪山,又指了指我,又哇哇叫着。死人脸说,拉巴说那里是一个不祥之地,藏民都不敢去。上次他坚持去那里,就遭遇到了怪事。上次是他福大命大,佛爷佑护,这次千万不能过去。

  我真是不明白了,既然我们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死人脸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们走我们下山的那条路,反而曲曲折折绕这么远,从雪山背后的峡谷进来?这条路又难走,还遇到了蛇群,损失了几个兄弟,难道他有什么必须要走这条路的理由吗?我又想起他刚才在半路上磨磨蹭蹭,后来看了所谓的“蛇书”后马上加快了脚步,这也有些奇怪。我有些怀疑,死人脸是不是和谁约定好了,要等他一起上山。那个“蛇书”是他给死人脸发的信号,得到信号后,死人脸才加快行程上山。死人脸以前说过,在这大雪山上还有一支队伍,里面有许多故人,给他发信号的就是这支队伍吗?

  我看了看死人脸,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还是一副冷傲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打他一顿解气。刀疤脸还弄不懂怎么回事,在那儿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来过这大雪山。我只好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我和猴子一行人来时遭遇了许多怪物袭击,那里实在是危险,不能从上面过。

  刀疤脸挠着头:“不从上面过,咱们总不能从底下游回去吧?”

  这时候,一个伙计脸色大变,朝着下面的洪水叫道:“啊,蛇!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