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3·黑月之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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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荆棘丛中的男孩(5)

  十文字枪被劈手夺过,昂热飞起一脚踢在摩托的油箱上。摩托飞向角落里,昏迷的弥美被拎在空中。

  “你们日本人是有多喜欢武士道啊?枪术这种东西在现代还有什么用呢?”昂热把弥美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琴乃踢掉高跟鞋,把重型狙击步枪。她是个王牌狙击手,曾在1500米的距离上命中一条跃出海面的鲭鱼。其实今天这种场合她的特长没什么用,她就是作为美女出席而已,但此刻己方连战连败,她也不得不想办法来挽救犬山家的尊严。她无法射击,昂热移动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她瞄准的机会。最后连绫音都把武器拿出来了,这位冰上芭蕾舞新秀善用的武器是阿帕杰克斯122毫米火箭筒!琴乃急忙扔下步枪扑向绫音,在玉藻前里动用这种武器简直是疯了,昂热固然逃不掉,同伴也都得陪葬。

  绫音的家族有躁郁症史,她很容易冲动,曾在一次国际比赛中不满裁判,于是脱下脚上的冰刀就投掷过去。

  争执中绫音扣动了扳机,火箭筒却没有发射,因为一柄折刀从顶部插下,切断了扳机的传动零件。

  不知何时昂热已经站在二楼了,胸口顶着绫音的炮筒,他皱着眉,看着这两个战栗的后辈,然后一拳打在绫音的侧脸。

  “以后帮我看好这家伙,别把凶器交给神经病。”昂热对琴乃打了个响指,以示对她控制绫音的赞许,而后翻身再度越入舞池。

  舞曲结束,昂热双手挥舞两根棒球把六个女孩震开。仍然站着的只剩他,肌肉舒张,汗气蒸腾,背影彪悍得像个年轻人。

  头顶传来古钟震鸣般的巨响,昂热抬头,仿佛是红色的海洋从天而降。屋顶悬挂着的巨幅红绸飘落,中间刺绣着黄金的“卍”字。昂热拔起插在舞池中央的一文字则宗,对空一划,把那片红海割裂。红绸落地,盖满了玉藻前的地面,昂热手持双刀,扭头看着缓步走下台阶的犬山贺。无论舞姬琴姬和干女儿们被打得多惨,犬山贺一直站在三楼抽烟斗,似乎跟这场械斗没有丝毫关系。直到音乐和群战同时结束,他才磕了磕烟斗里的灰,挥刀砍断了系着红绸的绳子。

  昂热第一次露出了认真地神色,缓缓地活动双肩扭扭脖子,犬山贺边走边褪去和服,背后的《能战阎魔图》栩栩如生,鬼丸国纲在刀鞘中震动。

  这是夜叉猛虎和能战阎魔之间的决战,两幅文身都栩栩如生,仿佛妖魔们从神话中复活,玉藻前里红绸铺地,作为它们的战场。

  “多年之后再见校长的‘时间零’,还是如当年那样神鬼莫测啊!”犬山贺赞叹。

  他本来怒形于色,似乎随时要下场和昂热一决生死,可真到下场的时候却面沉如水。

  “别那么跟我说话,好像那不是我的言灵而是我的宝刀。”昂热笑笑,“用你的刹那来试试吧,当年你最高达到过七阶,现在年纪那么老了还爬的上去么?”

  “就请校长看看我等的决意吧。”犬山贺缓缓下蹲,按刀在侧,低头看着鬼丸国纲的刀柄,仿佛沉思。

  舞池里一片死寂,分明刀光剑影都消散了,但十倍于之前的杀机弥漫开来。女孩们不安地靠墙站立,给昂热和犬山贺腾出尽可以大的空间。这才是真正的决斗,犬山贺即使暴怒也没有失去理性,他太了解昂热了,加持了“时间零”之后的昂热不是凭借人多就可以战胜的。女孩们的刀再锋利,刀术再精湛,但假如在对方眼里你的速度只是真实速度的几十分之一,那么你的致命杀招就跟小孩子的扑打一样可笑。

  这就是“时间零”,被称为刺客的言灵,言灵中的悖论。加持了这个言灵的人是穿梭在时间缝隙中的阴影,昂热永远不会在时机上犯错误,好比他在驾驶自己那辆暴力改装过的玛莎拉蒂时,总能抓住几十分之一秒的空隙超车。从不在时机尚犯错误的人是无懈可击的……除非对手的速度能快到抵消“时间零”的效果。

  只有一种言灵具备这样的效果,那就是“刹那”。

  刹那能够成倍地提升释放者自己的行动速度,加速效果以2倍数攀升。初级刹那仅能提升2倍的速度,二阶则达到4倍速,三阶8倍速,四阶16倍速……七阶刹那就能突破到128倍速。

  犬山贺的言灵就是“刹那”,在他能达到128倍速的极盛时期,曾经号称蛇岐八家中的剑圣。如果他以急速挥舞居合之剑,没有任何对手能看剑他的刀,在对手眼里他的刀只是一道微微闪光的空气。

  刹那到底能提升到第几阶没人知道,历史上以“刹那”成名的是当年秘党长老会的夏洛子爵,他使用特殊设计的六管左轮枪,双手同时发射十二枚子弹,枪声只有一声,但打出十二条弹道,覆盖所有空间。据说他的刹那能达到八阶。当夏洛子爵以“银翼”之名横扫欧洲大陆屠龙的时候,昂热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剑桥学生,夏洛子爵是昂热的老师之一,他对“刹那”的理解大大提升了昂热对“时间零”的运用。昂热收犬山贺为学生也是因为他掌握着“刹那”,在言灵列表中刹那是“时间零”唯一的死敌,昂热要借助犬山贺的刹那来锤炼自己的时间零!

  犬山贺从未斩破过昂热的防御,这跟刀术无关,只是他还不够快。

  “刹那”在位阶上比“时间零”低,但言灵的强弱并非绝对按照位阶来,神速永无止境,世界上没有“无破”的防御,再完美的防御都能斩破,只要快!快!更快!

  三楼栏杆的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对视一眼,这绝非他们来此的本意,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无法转圜。犬山贺整个人化作了绷紧的硬弓,没有人能阻止他,只能静等利箭离弦。

  昂热的姿势仍然放松,犬山贺的杀机越浓,他脸上的嘲讽也越浓。

  “バカ③!”昂热忽然说。谁也没料到他会这样打破沉寂,把这个地道的日本单词想口里剑那样喷向犬山贺。

  刀剑的清音响彻玉藻前。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拔付!切下!血振!纳刀!

  犬山贺和昂热擦肩而过,鬼丸国纲仍在刀鞘中,犬山贺保持着出鞘前的姿势。如果要用高速摄像机拍摄再用慢速播放,就会发现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犬山贺已经把一套完整的“屠合”斩完,七步骤完整无缺,舞蹈般美妙,这是法度森严的一刀,完全符合局合之道。

  六阶刹那,64倍神速斩。

  六十二年犬山贺败在这男人的手中,他承认自己的天赋不如对方。但今天他相信自己能赢,因为他在这唯一的一剑上用了足足六十二年。六十二年足够把一块凡铁磨砺成倾城名剑,这一刀斩出,光阴如电。

  这远不是结束……犬山贺转身,再度化为叠影,第二次和昂热擦肩而过。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拔付!切下!血振!纳刀!第二轮居合斩,七阶刹那,128倍神速斩!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犬山贺贴着昂热往复闪动,每一次都向昂热倾泻出暴雨般的刀光,刀切开空气的声音一层层重叠起来,听上去仿佛接天狂潮。

  红绸被厉风撕得粉粹,夜叉和猛虎们从碎片中喷涌而出!昂热丝毫不移动,甚至不转身,以同样的速度挥出刀光。同时刻薄地大吼:“太慢!太慢!太慢!”

  他的速度丝毫不逊于犬山贺,甚至还行有余力,他分明是左右手分持双刃,但左手的长曾弥虎彻一直扛在肩上不动,只用右手的一文字则宗迎战。他的每一刀都击中鬼丸国纲的中段,那是刀的“腰”,是整柄刀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几乎无懈可击的居合剑一次次被击溃。

  双方都以急速撕裂空气,制造了尖利的啸声,女孩们不得不塞住耳朵。

  “太慢!太慢!太慢!”昂热大吼,“只是这样而已么?只是这样而已么?”

  真屈辱啊……犬山贺觉得自己的神经仿佛都疼痛起来……从六十年前直到今天,昂热给他的永远是屈辱。

  脑海中又浮现出多年前的那场相遇,1945年,十八岁的犬山贺遇见了实际年龄已经六十八岁的昂热。很久之后犬山贺才知道昂热的真实年龄,他看起来那么风度翩翩那么温尔文雅,就像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犬山贺总是很抗拒回忆那个年代。1945年,核弹炸平了广岛和长崎。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随后整个国家被美军占领。那是个满目苍痍的日本,记忆中充斥着泥泞的街道、街边乞讨的伤兵、美国人呼啸来去的吉普,还有那些被美国大兵随手拎上车的女人,几乎没有美好的东西……至今犬山贺仍然记得那些女人的大腿,皱巴巴的和服下露出苍白松弛的大腿,像是脱水的死肉。

  春天,樱花盛开犬山贺穿着木屐在东京港里踢踢踏踏地奔走。

  他是个年轻皮条客,工作是给美国兵介绍妓女。那一天他正添油加醋地给一个美国水兵将某个女人的美色,讲到天花乱坠,忽然听见汽笛长鸣,他在水兵中混了好些日子,听过各种各样的汽笛声,却从未有一条船的汽笛声如此高亢威严,简直震耳欲聋。他惊讶地转身,只见白色的“衣阿华”战列舰从天际航来,高耸的船舷仿佛摩天大厦,漆黑的巨炮指向东京。那艘巨舰大的就像一座城市,犬山贺在目眩神迷中忽然有种预感,这艘船是他改变人生的契机……后来他知道那艘船上有位美军中校参谋,他的名字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第一次见面时候昂热穿着美国海军的白色军官服,他看了一眼犬山贺手臂上的文身,以轻蔑的声音说:“犬山家的孩子?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叫昂热,希尔伯特·让·昂热,来自美国的混血种。你们可以选择,和平或者尊严。”

  和平就是屈服,尊严就是死,从见面的第一天昂热就说明了自己的行事原则。

  “只是这样而已么?只是这样而已么?太慢!太慢!太慢!”记忆中的昂热总是这么大吼。

  痛彻心扉,一次又一次,昂热挥舞竹剑将他打翻在地,犬山贺一再扑上去,但在昂热眼里他只是条牙齿没长全的小狗。

  昂热是他的老师,这是多年来犬山贺一直不愿承认的事,没有昂热的支持犬山家无从复兴,他也不可能当上第一任日本分部长。昂热给他力量,也毫不留情地践踏他的尊严。为期三年的特训中,昂热无时无刻不在嘲笑犬山贺,用尽辛辣的语言。犬山贺是他的陪练,陪练的工作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倒在地。犬山贺不敢反抗,在昂热面前他太弱小了,他的一切都是昂热恩赐的,他是昂热用来统治蛇岐八家的傀儡。直到今天都有人在背地里称他是家族的叛徒、昂热的走狗,犬山贺从不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可他向谁诉说他的痛苦呢?每次被昂热踩着头嘲讽,犬山贺就会想起那些大腿苍白的女人,蛮横的美国兵扑在他们身上撕扯和服,她们默默承受,像块脱水的死肉。

  “我并不鄙视黑帮,我只是鄙视废物!想要尊严?可以啊!打到我就有!”记忆中的昂热在他的耳边冷笑。

  是么老师?打到你就有尊严?老师你知道么……我所期待的崛起,是希望家中的每个人都活的有尊严……我们崛起了,可永远失去了尊严……是么老师?打到你就有尊严?

  九阶刹那,512倍神速斩!

  犬山贺灵魂深处的18岁少年发出怒狮般的咆哮,鬼丸国纲离鞘,画出的弧线美妙的如同女孩的眉毛。因为急速刀身弯曲,这柄斩鬼之剑已经到了折断的边缘。

  史上从无那么快的刀,也从无那么诗意的杀机,寂寞得足以斩断时光。

  居合极意!

  鬼丸国纲在这一刻终于超越了音速,音爆的效果横扫整个舞池,空气的高频震动比刀更快,割开了昂热肩头的皮肤,血花如荻花被吹散。

  昂热眼中流露出一闪即逝的欣慰……然后他握着长曾弥虎彻的手捻转刀柄,刀背向前。犬山贺侧脸中招,横飞出去。

  “バカ。”昂热淡淡骂了一句。

  虽然在日本呆过三年,但他毕竟只学会三五句日语,而且都是用来骂人的。这曾经让犬山贺很困惑美国本部的校园风气到底是怎样的。

  “我的速度能到你的一半么?”犬山贺低哑地问。他一时还站不起来,昂热的那一击极其凶狠,打得他有点脑震荡。混血种的身体构造虽然过硬,但他毕竟老了。

  “不知道,不过能伤到我,说明你长大了。”

  “我老得都快死了,在你眼里才算是长大了么?”犬山贺吸着气发出笑声,朝逼近的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挥挥手,“别过来,请代我向政宗先生道歉,这些是我和校长的私人恩怨。”

  “抬一张椅子过来,还有把我搁在三楼的那支雪茄拿下来。”昂热对舞池边的琴乃说。

  琴乃不敢不服从,家主的命捏在昂热手里。女孩们抬来一张奢华的高背沙发摆在舞池中央,琴乃托着烟灰缸过来,昂热刚才放下的那支雪茄甚至没有完全熄灭。

  昂热叼起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把你们的家主放到沙发上去,这家伙到该是有点脑震荡了。”

  女孩们有点惊讶,但还是按照昂热说的做了。犬山贺瘫在沙发上,四肢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了。

  “在拿一张椅子过来,现在总算可以好好聊聊了。”昂热又说,“再来一杯马丁尼加冰,摇一摇,不要搅拌。”

  昂热在犬山贺对面坐下,一手把玩着折刀,一手端着冰马丁尼。犬山贺睁开被打肿的眼睛,这才发现昂热只是出了一身汗,全身上下只有肩头的一点小伤,看起来像是刚去做了有氧运动。

  “我知道你不愿承认是我的学生。”昂热说。

  “说是你的狗更准确吧?可狗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主人踢打过。”犬山贺嘶哑地笑。

  “别这么说,你怎么会是狗呢?你只是比较笨而已。”

  “别喊那么委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是虐待孩子的继父呢。”昂热一脚踢在犬山贺的沙发脚上,犬山贺一阵头晕目眩。

  “我派来日本的那个小组你见过么?”昂热问。

  “是你钟爱的学生吧,不是我这样的笨蛋。”犬山贺嘶哑地说,“见过,血统都很优秀,还蛮有意思的。”

  “真的么?你们日本人总是那么虚伪,分明觉得对方是满嘴烂话的傻逼,却要说‘蛮有意思’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昂热耸耸肩,“组长名叫凯撒,有点叛逆,无视一切人,包括他的父亲。他很自信,相信自己必定是世界第一。有一天他一定会跑来挑战我吧?在他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从不赞美他,但派他去执行最重要的任务。他需要成功,越成功他就越自信,越自信他就越强。”

  “副组长楚子航是个疯子,是柄不断锤炼自己的剑。对于剑而言,存在的意义只是斩切。敌人和宿命,一起切断就可以了。斩不断的,就再斩。所以我从不担心让楚子航经历失败,每一次失败都令他更加完美。所以我总是派他去执行最危险最扯淡的任务,给他无穷无尽的危机。”昂热侃侃而谈。

  “至于路明非,”昂热笑笑,“他棒极了,我只需要对他微笑就好了。”

  “哈哈,继父在向蠢笨的继子炫耀宝贝的亲生儿子么?哈哈!哈哈!”犬山贺笑着露出满是血的牙床。

  “阿贺,我是个教育家啊,我用不同的方法教育不同的人。”昂热忽然不笑了,“你从没想过我给你制定的教育计划是什么么?”

  犬山贺愣住了。

  昂热直视犬山贺的眼睛:“阿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有种东西,知道那是什么么?”

  “什么?”犬山贺下意识地接话。

  “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得说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被别人的话题牵着走。”

  犬山贺唯有闭嘴,连随口接句话都会被昂热骂,在干女儿们看来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是男孩的悲伤,”昂热说,“当时我想,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出身于一个黑道家族,工作是给港口的美国水兵介绍日本妓女,为什么会有干净的悲伤呢?”

  犬山贺警觉地扭头,想要避开昂热的视线。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老人会把往事这种东西封存起来再不去想,咀嚼着往事发狠是小男孩才会做的事。

  犬山贺不想让人窥探那些往事……可昂热的目光穿透他的瞳孔看进他的心里来了,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嘲讽着他。

  “别躲,阿贺。一个人可以躲避世间的一切魔鬼,但惟有一个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那就是懦弱的自己。”昂热的声音厚重低沉。

  “我收集每个学生的档案,我也悄悄查过你的身世。二战之前犬山家是蛇岐八家中最弱的一支,因为赚皮肉钱而被其他家族看不起。你父亲是侵略战争的支持者,整天跟激进派的青年军官们混在一起。他想做些大事来证明犬山家不是靠女人吃饭的家族,但日本战败了,在天皇宣布投降的当天,他切腹自杀。你家除了你只有两个姐姐,其他家族也把手伸进风俗业里来,抢犬山家的女人和生意。你的长姐犬山由纪死于一场街头斗殴,为了捍卫所剩无几的尊严。仇家还要求你们家交出惟一的幼子来谢罪,那个没用的继承人就是你。”“不,不要说!”犬山贺红着眼睛吼叫。

  “你的二姐四处求助但家族中的人没有伸出援手,蛇岐八家都等着看犬山家的结束,等着变成蛇岐七家。但你二姐最终还是想出了办法来拯救家族,她把以容貌出名的自己献给美国军人,于是美国军方答应保护你破落的家族……”

  “不……不要说下去了!”犬山贺瑟瑟发抖,面若死灰。

  “懦弱!”昂热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连听都不敢听,又怎么面对?又怎么打败它?”

  犬山贺呆若木鸡。

  “那时的你十八岁,是个穿着破和服的大男孩,下雨天跑在泥水里,怀里揣着几张用颜料画过的黑白照片,在妓女和美国人之间牵线。如果他们勾搭上了,会给你几块日币当酬劳。你是犬山家最后的男人,固执地坚守着风俗业。你家的祖宅里住进了一个美国上校,他是你姐姐的恩人,也是她的情人。每天他都玩弄你的姐姐,不付任何钱,这是他帮助犬山家的回报。你不敢回家,你不愿意看到那一切,你发誓有一天要杀了美国上校,还要重返蛇岐八家,让他们为你大姐的死付出代价。”昂热一把抓住犬山贺的头发,“可你这个懦夫做不到!你从心底深处觉得自己做不到!”

  “你那么卑贱,甚至无力自保,可你对妓女很好,为了给她们争取利益而被嫖客殴打。在你眼你为钱出卖自己的妓女就像那个你不愿再见的二姐,你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为你的‘做不到’赎罪。”

  女孩们都跪下了。他们对家族的往事知道很少,从未想过今天威风凛凛的家主曾有那么糟糕的童年,站着听这种悲伤的故事是对家主的大不敬。

  “但这就是力量啊,阿贺!”昂热拍打着犬山贺那张苍白的脸,“你在我的学生中里绝不是资质上等的那种,但你有力量藏在心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敌得过悲伤和愤怒,只要有一天那悲伤和愤怒强到突破桎梏,它就会变成狮子。我要做的只是唤醒你,把犬山家最后的男孩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从不鼓励你,因为鼓励你没用,鼓励你只是姑息你,只是帮你忘记痛苦。我一次次把你打倒,侮辱你,嘲笑你,让你记住自己的弱小,让你记住这世上曾有你‘做不到’的事,让你永远铭记悲伤!就让老师成为你人生里最大的恶吧,你会为了打倒我而把命豁出去!我一直等着你内心的狮子咆哮。”

  “今天我看到了成果。九阶刹那,512倍神速斩。很好,”昂热微微点头,“我很欣慰。”

  他起身走到沙发背后,把双手放到犬山贺的肩膀上,手上的热气渗入到犬山贺的身体里。犬山贺忽然记起很多年之前,昂热带十八岁的他去海港里看军舰。昂热站在他的背后,美国海军参谋部的一位军官恰好带了照相机。“这是你日本的私生子么?”军官一边跟昂热打趣一边摁下快门,那时候昂热也是这样把双手放在他肩上。

  昂热碾灭雪茄,把外套搭在赤裸的背上,起身向外走去:“你已经穿越了荆棘,阿贺,恭喜。”

  犬山贺的身体痛得像要折断,但他还是勉强支撑起身体,扭头望向那个老人的背影。

  一眼之间,六十多年的时光流逝。

  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成长为深孚众望的领袖,本以为已经可以永远的掩埋自己糟糕的年轻时代,可那个捏着他记忆的男人回来了,希尔伯特·让·昂热。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真正的少年时代其实是留在了昂热那里……有些记忆被犬山贺选择性地遗忘了,所以他才会觉得昂热一直是个暴君,是那个总有一天他要打倒的混蛋。

  那年樱花飘落在妓女们半裸的身体上,犬山贺在破教室的地上翻滚,满脸都是鼻血,耳边回荡着英语的咒骂……终于想起来了,那才是他和昂热真正的初遇……

  “衣阿华”号驶入东京港那天,犬山贺给两个日本妓女和两个美国水兵牵线成功,然后他坐着美国兵的吉普车来到一座废弃的小学校。穷妓女们在校舍里摆了木板床,做见不得光的交易。

  “小子,这就是你给我们介绍的女人么?怎么跟女鬼似的?”水兵不满地嚷嚷。

  “另一个就跟没有发育一样!”

  十五岁的小妓女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水兵从腰间抽下皮带挥舞,想把犬山贺逼出门去。

  水兵们只是不想付钱,犬山贺忽然明白了,把他逼出去以后水兵们就可以对屋里的两个女人为所欲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妓女们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那年犬山贺十六岁,是能救她们的唯一的男人。他脱下外衣,露出骄傲的刺青,挥舞着木棍往里冲。他一次次地被皮带抽翻,皮带上的铜扣把他的连个的伤痕累累。

  他疯狂地叫嚷,都是些没逻辑的话:“我是犬山家的贺!这是我们犬山家的女人!美国佬滚出去!”

  其实就在前一天他还不认识这两个妓女。他这么嚷嚷的时候脑海里尽是破碎的画面,那个美军上校压在他姐姐的身上,夕阳的与光照在父亲的尸体上,死在街头的大姐敞着怀赤裸着胸口,上面文着花与鹤……他咬牙切齿,牙缝里都是鲜血。

  一名水兵踩着他的头,另一名水兵猛踢他的裤裆。他还在骂骂咧咧,挣扎在满是樱花的泥泞中。这是美好的春天,却是他的受难之日,他痛得蜷缩起来,心里觉得这真是一个莫大的笑话,照这么踢打下去他一定没法长成一个正真的男人了吧?真可笑,执掌风俗业的犬山家,最后一个男人也要完蛋了。

  水兵们飞了起来,像小燕子那样飞过天空。犬山贺呆呆地仰望,落樱的天空下忽然出现高挑的身影。

  “绅士们,我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胜利源于我们打败了日本的男人,而不是女人和孩子吧?”穿白色军服的美国军官弯腰捡起水兵们掉落的皮带,轻盈地挥舞。皮带在他手里就像是牛仔们的长鞭般好用,每一击都准确地在水兵们身上留下一道血痕。水兵们愤怒地大吼,但每次当他们试图站起来扑上去,军官就准确地抽打在他们的膝盖上,强迫他们重新跪倒在泥泞中。他围绕着水兵们行走,在一圈之中挥出了无数鞭,直到那两个蛮牛般的男人抱头表示屈服。

  “绅士不会对弱者使用暴力,”军官把皮带扔在水兵们面前,“那只会让你自己变得弱小。”

  细雨落了下来,白衣军官打着一柄英伦风的黑伞,他提着旅行箱,腋下夹着军帽,看起来是刚那个到这座城市。他并未关注两个袒胸露乳哭泣的妓女,而是踢了踢筋疲力尽的犬山贺:“看起来是个不怕冲入荆棘丛的小鬼,但还得冲出荆棘丛,才算长大了。”

  犬山贺不满他冷漠高傲的语气,使劲抹去身上的泥浆给他看自己文身。

  “原来是犬山家的孩子啊,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叫昂热,来自美国的混血种,我是来谈判的,你们可以选择和平或者尊严。”军官淡淡地说,转身掏出手帕扔在妓女们赤裸的胸口上。

  那时樱花从小学校舍屋顶上的缺口飘落下来,希尔伯特·让·昂热仰头眺望水洗般的天空,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纸烟。

  “老师!”犬山贺用足力气大喊。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确实也利用你来控制日本分部,大家就算两清了。”昂热停下脚步,“我们之间没有谈判的余地。不错,我是个复仇者,我要把所有的龙王都送上绞刑架,所有跟龙王复苏有关的事我都不会不闻不问。我会挖出你们的秘密,亲手杀死你们的神,这件事上我们不跟任何人谈判。当然,我也清楚你们不会轻易把秘密告诉我。”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犬山贺喘息着。

  “看看你,阿贺,好久不见……下次见面的话也许就是敌人了。”昂热轻声说。

  “老师!家族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绝不是想与你为敌!”犬山贺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椅背的手微微发抖。

  “你们也得敢啊。”昂热耸耸肩。

  “也许真如老师说的……从今以后大家都是敌人了。”犬山贺深鞠躬。

  昂热拎着行李箱转身离去,这时头顶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微声,杀机如暴雨般从天而降!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抬头,但都没有想清楚这股杀机的源头是什么。

  昂热双肩猛震,随着那一震,他变成了猛虎,一只原本在树林里漫步的虎,忽然全身肌肉暴起,雄浑的力量在身躯表面流动。古刀轰鸣,犬山贺扑向昂热的背心,鬼丸国纲在他掌中跳闪着寒光。“刹那”直接从九阶开启,无与伦比的512倍神速!昂热转身,犬山贺笔直地撞入他的怀中!

  枪声震耳欲聋,弹幕斜切而下,割裂整个舞池。枪固定在玉藻前屋顶的红牙飞檐上,大口径高射机枪,子弹出膛的速度能达到两倍音速,用自动设备触发。两架机枪,每架二联装,四个枪口在咆哮,弹幕覆盖的面积足有几十平方米。无路可逃,昂热也没准备逃,折刀在空气中划出暗金色的花纹。弹幕携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把抱在一起的昂热和犬山贺压在地面上,舞池的水晶玻璃爆出数不清的晶莹碎片,把两个人的身形都吞没。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都惊呆了,但他们为了表示诚意没有携带武器,仓促间没有办法对付高处的重武器。女孩们什么也做不了,她们背贴墙壁手指塞紧耳朵,否则耳膜都会被枪声震破。

  足足半分钟的压制射击,数以千计的子弹如钢铁瀑布般从天而降。

  最后是一道火光冲上屋顶,引发了巨大的爆炸,把红牙飞檐震塌了。那是绫音发射的火箭弹,她开始完全吓傻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扑向自己的火箭筒。如果不是她的火箭筒,压制射击还会在持续半分钟。红牙飞檐的碎片纷纷坠落,玉藻前的屋顶也轰然洞开,微雨飘落,打在斑驳的红绸上。灰尘中昂热盘膝而坐,把犬山贺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四面八方都是弹痕,那是被昂热弹飞的子弹造成的。如果当时有一架高清摄像机对着昂热拍摄,会发现折刀跳闪着把一枚接一枚的机枪子弹切分为二,一条弹道到了昂热面前就骤然分成两条。

  “这才是急速啊。”犬山贺轻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看见了星辰。”

  除了被一块弹片擦伤眉宇,昂热没有受伤,伤都在犬山贺身上。鬼丸国纲挡在了犬山贺的左胸前,帮他弹开了几枚子弹,确保他的心脏没有被毁,可身体其余部位则满是弹孔。混血种的骨骼坚硬到连机枪子弹都不能射穿,犬山贺硬是用浑身骨骼接下了大部分子弹。他拔刀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脏,他不能立刻就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扑上去挡下子弹。

  他和昂热都准确地判断出那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撞针敲在子弹的底火上。

  “バカ。”昂热低声说。

  “都说多少遍了,我确实是个笨蛋啊。”犬山贺仍然完好的半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那些枪的事我不知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无论是谁做的我都会为你复仇,你的干女儿们我也会帮你照顾。”昂热没有任何表情。

  “我可以拥抱你么?”犬山贺问。

  “当然没问题。”昂热俯身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老师……战争要开始了,他们都不相信你。”犬山贺凑在昂热耳边,用了极低极低的声音,“在日本没有人值得你信任,去找……那个男人,他还活着,他知道一切。”

  “嗯。”昂热摸了摸他的头。

  “老师说的道理,我现在懂了。”这是犬山贺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人要多少年才能明白老师跟你讲的道理?也许是课堂上的一瞬间,也许是一生。

  昂热忽然明白了。就像他来这里不是跟犬山贺谈判,犬山贺也不是要跟他谈判。虽然对暴君般的老师挥着怨念,但自始至终,犬山贺还是把他看作老师,犬山贺是在警告他,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危险正在逼近,即使以犬山贺的地位仍旧无法洞悉一切。而且他的身边密布耳目,蛇岐八家再无可信任的人。

  卡塞尔学院前日本分部长犬山贺,死前做完了他能做的一切。

  “对家族尽忠,对老师守义,这就是你们日本人所谓的尽忠守义?”昂热用力看着犬山贺的眉心,像是要把那至死也没有松开的川字纹按平,“真是愚蠢啊。”——

  注释:

  ①三岛由纪夫,日本著名作家,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齐名。他同时也是日本右翼激进分子,思想有君国主义的特色,且是武士刀的拥趸,他在二战后组织死人武装“盾会”,闯入日本陆上自卫对办公室挟持师团长,在阳台上对自卫队士官们发表演讲,要求推翻不准日本拥有军队的宪法,让日本组织起真正的军队,保护天皇和传统,但并未被相应,接着他退入室内,以传统方式切腹自杀,头上系着“七生报国”字样的头巾,昂热在这里是嘲笑犬山贺以爱国自命,说话像三岛由纪夫那么冲动。

  ②在居合道中水月指胸口要害。

  ③バカ,在日语中通常写作“马鹿”,发音是“八嘎”,也就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八嘎牙路”的缩写,但是程度比“八嘎牙路”轻,骂人是傻瓜的意思。